高原边关,曾有我金戈铁马的热血与豪情,有我青春岁月的欢笑和困惑。 2001年6月,我随军区机关工作组一行来到喀喇昆仑山采访。夏季的南疆,烈日炎炎,繁花似锦,我们穿着短袖衬衣,汗流遍身。可是,在雄伟挺拔的喀喇昆仑山上,却是寒风呼啸,雪花飘飘,空气稀薄,棉衣加身。感觉高原与平原气候真是天上与地下的差别。 我们驱车前往天文点边防哨所。车子依傍雪峰而行,山上的空气特别洁净,阳光比山下明亮,堆满千山万岭的雪,又比阳光明媚。天文点,位于重重雪山中,海拔5172米,虽然不是喀喇昆仑山上海拔最高的哨所,但这里的高原反应程度要比其他哨所强烈得多。神秘的高原,同样的海拔,因其所处的地理位置、环境等不同,空气中的含氧量也不同。 车一到哨所,我就感觉头疼欲裂,心跳加速,口干眼涩,两脚无力。曾在高原上生活10多年的我,想不到高原反应这么大。再看一行来的其他人,个个脸色苍白,有气无力。可是,当我望着迎面走来的一个个脸膛黑红、嘴唇乌紫的哨所官兵,紧紧握着他们那一双双粗糙的手时,内心还是受到了强烈的震撼,与他们相比,我们这些高原过客,缺氧反应再大也算不了什么。 最忙的是一起来的医疗队战士,他们除了对哨所军人进行例行巡诊外,还要以“天路文艺兵”的名义为边防连官兵献上慰问演出。演出在连队操场上举行,小合唱、独舞、双人舞、独唱,内容丰富,气氛热烈。每一个节目演出结束后,掌声雷动,回荡在雪山中。我发现,演出中的一位年轻美丽的女战士,眉目清秀,脸色白皙,圆圆的脸稚嫩单纯,看上去还像个学生。每次演出她都很投入,舞姿妙曼、舒缓,宛若仙子,跳起现代舞来奔放、激越。演出结束后,我走上前与她对话,得知她姓刘,刚入伍的新兵,陕西人,第一次上高原,看什么都很新奇。听说我也是陕西人,她顿时显得有些激动,话匣子一下打开了,不停地问这问那。刚开始我认真细致地回答,但她问的问题越来越多。缺氧头疼令我心情烦躁,便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答她。她似乎看出了我的情绪,便借机离开了。 那晚,我们住在天文点哨所里。高山反应的剧烈折磨让我无法入睡。为了不让我们受冻,哨所官兵们把室内的炉子烧得通红。常在高原上生活的经验告诉我,室内温度越高,氧气越少,因为炉火燃烧需要氧气。靠近床边有一个高大的蓝色氧气瓶,可以随意用。可我知道,这些氧气瓶是从山下拉上山专供戍边官兵有病后急用的,在高原上显得特别珍贵。而我们住一晚上便离开了。因此,我硬撑着不吸氧气。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一声哨音惊醒,天亮了。我立即起床,头晕眼花地走出宿舍吸吮高原上的清新空气,红彤彤的太阳正从对面雪山上升起,给雪山罩上了一层橘红色的彩衣,似金似银的颜色,壮阔亮丽。 这时,那个年轻的刘姓女兵也在院内走,脸色煞白。看到我这个老乡,她热情地向我问好。就在她与我擦肩而过走出约有两米时,她想到什么似的回头向我走来,好奇地看着我说:“首长,你的唇膏在哪里买的?” 我一脸茫然,高原缺氧,使我的思维几乎停顿。我一个男军人,10多年来连擦脸油都不用,怎么还在嘴唇上涂唇膏? 她用手指着自己嘴唇说:“你的嘴唇颜色特别好看,紫中带红的,是内地现在最流行的颜色了,在哪里买的唇膏呢?” 此话一出,头疼欲裂的我瞬间思路被“击打”清醒了。入伍以来,我的军旅生涯都是在高原上度过的,在喀喇昆仑山上施过工,在西藏阿里边防爬过雪山,在帕米尔高原上骑马巡逻,长期的高原生活使我的心脏受到了严重损伤。现如今,一到高原,脸庞红紫色,唇边裂了道道血口,色彩先是紫红色,再就是深紫色。今天这个女兵看到我的嘴唇因缺氧变成紫红,竟驰骋想象,说是当前社会上流行的颜色,想想心中觉得好笑。 我便扭头走开了。这个女兵却非常执拗,追着我问:“在哪里买的啊,讲讲。” 我边走边没好气地回头随意讲了一句:“西藏阿里买的。” “阿里在哪儿?什么牌子的?”看来她真是幼稚啊,当兵来到喀喇昆仑山上,连西藏阿里在哪里都不知道。看着她期待的眼神,我想开开她的玩笑,对她说:“雪莲牌的。” 她听后像获得了重大信息,迈着轻盈的步子走开了。 吃过早饭,我们与哨所官兵告别。临走时,年轻的刘姓女兵走到我跟前对我说:“我一定要到西藏阿里买上和你一样的‘雪莲牌’唇膏。” 我一想,坏了,别真闹出个大笑话,便连忙对她说:“小老乡,你真傻还是假傻啊,哪有什么雪莲牌唇膏,我的嘴唇颜色是因高原上缺氧造成的,你看看,哨所里哪个兵的嘴唇不是这样的颜色呢?” 女兵怔了一怔,看了看四周站立的官兵,突然明白了什么,羞愧地跺着脚说:“真不好意思,我丢人了。” 那一刻,我从那特有的眼神中,看到了漾动着活泼青春的可爱,看到了纯真无邪的外表下包裹着的一颗坚强向上的心。我坚信,高原上的知识她以后会渐渐明白的,就如同所有的官兵一样,刚到这里什么都不知道,时间长了,经历多了,就会变得越来越成熟,成为一名真正的高原边关军人。 车开出哨所百米远,透过车窗我看到,那位年轻女兵还站在原地望着我们。 20多年过去了,每当我想起行走在风雪高原的边关岁月,我的情感就会受到一种莫名的冲击,记忆的幕布渐渐打开,留在心底的一些美好往事也渐渐涌上心头,变得清晰明亮,成为我人生的一笔难得财富。 至今我不知道那位陕西籍女兵的名字,以及她后来的发展情况,其实,这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因为我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那就是——边关军人,它使我们的青春、生命、理想、信念在边关绽放出了隽永的光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