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裂带家门前的河流终年不息,清脆喧哗声震山谷,于断裂带群山的褶皱间隙,不知疲倦地流淌、流淌,仿佛是在挣脱什么梦魇,朝向远方急促蜿蜒而下,头也不回地往开阔处去了。河流片刻不停,越到下游,逼仄河床越是趋向宽阔,水声渐弱,水势则越加舒缓丰饶,静水流深。”癸卯秋二十三日,前往泸州赤水河畔的大巴车上,坐在轰鸣的尾座角落,紧靠车窗的我,呼吸着通过缝隙而来的一小块一小块的秋风,望着窗外空气皮肤上不断涌来又不断消逝的风景,任凭思绪漫无边际地在回忆里翻滚。 河流是天生的哲学大师,一个简单朴素又回味无穷的道理,在这短暂的旅途被我悄然洞悉——至少,撕开了一个角;用我已有的履历与经验,在河流的滑动中,我看到河流选择的方向与路径,一股崭新的力量,一丝安慰,似乎正伴我一路同行。 近来连日奔波,疲惫不堪,俨然成为一种常态。我没办法让自己慢下来、停下来,如同刮过大地的阵阵秋风,刹不住车,没有刹车。河流片刻不停,岁月片刻不停,人生片刻不停。我,一个厌倦漂泊的人,想起家乡的河流,想起一条河流不断走向成熟的道路,也想起了古波斯诗人鲁米寓意十足的诗句:“你在哭,你说你燃烧了你自己。但你可曾想过,谁不是烟雾缭绕?” 两岸的山看得见不会碰头,两河的水看不见也会合流。前往赤水河畔的途中,望着窗外的风景,想着家乡的河流,我心灵的倦怠没有依然如故,而是被窗外裹挟着瑟瑟秋风的景致慢慢消化吸收,留在了身后。 水花四溅,终归河流的臂弯。宽慰自己,以一滴水的样子,融入更大的存在,融入风景,融入人群,哪怕淹没其中。人生的境界,本是由喧哗步入宁静的过程。坐在我身旁的同行是位多年不见的作家,名字有“双江”二字,感慨,隐喻无处不在。我拉开车窗,呼吸新鲜空气,期待崭新的风景,涌入我的眼眶,融入我的生命。 午后,自成都出发至泸州四川长征干部学院四渡赤水分院,已是暮色飞扬。酒糟子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令人陶醉。“泸州是中央红军长征入川第一站,是四渡赤水战役转战地,留下了丰富的革命事迹和遗迹。四渡赤水是中国长征史上最光彩神奇的篇章,是毛泽东军事指挥上的得意之笔。”手册上见到这样一段文字。翌日上午,聆听红军四渡赤水的历史。一边听,也一边买书。买了不少,其中,有沙汀先生的《青杠坡》。 午后,出发至古蔺。“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霜城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古蔺的夜晚灯火辉煌,听赤水河的呢喃沉沉入梦。 二十五日,早早晨起,乘坐大巴抵达太平古镇。天空飘起濛濛细雨。导游介绍:“一九三五年一月十九日至三月二十一日,毛泽东率中央红军在四川泸州古蔺的太平渡、二郎滩四渡赤水河。”历史悠久的太平古镇,地处川、黔、滇结合部,历来是商旅聚散之地,古称落洪口、鹿平场,后名太平渡,位于古蔺河与赤水河交汇处,被誉为“赤水明珠”……在太平古镇,红军后裔、七十多岁的老先生胡敬华滔滔不绝地讲述父亲的故事、红军的故事、十八帮的故事,唏嘘泪目。 徜徉太平古镇,历史的诉说无处不在,心绪难以平静。当然,比起峥嵘的往昔沉浮,我更关注的是时间走廊上那些普通人的命运,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血泪交织的故事传奇。青杠坡,烈士的墓碑整齐密布,战争的惨烈残酷和惊心动魄可想而知。深深鞠躬,为这些永远留在这片土地的命运,为来之不易的生活,为天下太平。 返程间隙,见漫山遍野的竹林郁郁葱葱,庄严、肃穆,宛如赤水河畔全部的记忆和沧桑,在一个人湿漉漉的心头返青闪烁,生机勃勃。包里带着作家毛姆的《东南亚游记》,扉页上的话,足以代表我道别赤水河畔的心迹:“我旅行一趟,回来的时候不会依然故我。” 【作者简介:羌人六,四川平武人,中国作协会员。著有多部诗集、散文集、中短篇小说集等。曾获《人民文学》“紫金?人民文学之星”散文佳作奖、四川少数民族文学奖、三毛散文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