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坐上大巴，从赤峰城区北上，四个小时后，抵达克什克腾旗。 倘若你对这里陌生，但提及像大海一样的达里诺尔湖，湖中的华子鱼，家喻户晓的影视剧《康熙王朝》《射雕英雄传》《还珠格格》的外景拍摄地，你或许能够脑补出这片土地的广袤之美。 谁都说家乡好，我自然也不例外。何况，我的家乡，是真的好！克旗作为赤峰下辖的三区七旗两县之一，自然风景颇为壮美。而自然又塑造了性格。马背上的蒙古族，性格大都沉稳内敛。不知是否因常年站在浩渺的草原，一眼望不到天空的尽头，让人与人之间日常说话的声音、人与自己所牧养的牛羊之间，当放之草原四海，皆有一种大音希声的寂寥与谦卑之情，从心底油然升起。 前不久，电影《海的尽头是草原》热映。影片根据20世纪60年代初“三千孤儿入内蒙”的真实历史事件改编。于是，我就在想，既然海的尽头都是草原了，那么，草原的尽头会是什么呢？带着这个疑问，我来到了克旗的贡格尔草原。 贡格尔，蒙古语意为“弯弯曲曲”。贡格尔河蜿蜒穿过贡格尔草原，赋予了这片草原上所有生灵万物一个形象而美好的注解。老乡说，今年的雨水不多，所以草的长势并不喜人。 其实，我已经多年没有回过老家了，远方的草原，尤为显得遥不可及。因为，童年与少年时期，我从未见过任何一处有关草原的风景，乃至我18岁离家西行，去往呼和浩特读大学，才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与她首次邂逅，并曾失望地感叹：“哦，原来草原也不过如此嘛！”这是当我目睹离呼市最近的希拉穆仁草原时，所发出的阴阳怪气的质疑：“这也叫草原？”“难道草原就长这副模样？” 原来，我自小就没有过牧区生活经验，我连草原都没见过。后来，我北漂，当他人获知我来自内蒙古又是蒙古族时，常常问一些尴尬的问题：你们住在蒙古包里吗？平时要骑马上学吗？面对着这些可爱又无奈的问题，我只能一边摇头晃脑，一边选择莞尔一笑。 在此后的20年间，我也只到过呼伦贝尔草原与锡林郭勒草原各一次。去草原的次数虽然屈指可数，但并不妨碍我在心中感知她。草原，当然是深邃的、辽阔的。 因此，无人知晓，草原于我，一直都是某种精神层面的链接。当风吹过，草海浮动的壮阔景象，已不单纯是视觉上的风吹草海，而是带着一种轻轻柔柔的律动，舒缓又张弛有度地纵情放歌。 很像是咩咩叫的羊群，赶着它们的羊倌儿，唱着蒙古长调，放下城市人的警觉，安然地躺在柔软的草海上，枕着手臂，静静地望向天空。那天上的云朵，一会儿似牛，一会儿又像马与骆驼……呼——呼——呼，不远处的风车声，回转到耳畔。于是，放羊的人儿，在草原风吹的抚慰下，慢慢地睡着了。这是千百年来，生于兹、长于兹，祖祖辈辈牧羊人所眷恋的故土。 克旗有一片自然生长的原始沙地云杉林，完全是世界独有。沙地云杉为我国特有树种，是20世纪最后发现的一个新树种，堪称荒原上的活化石。这种树型似塔，世界仅存10多万亩，全都扎根在内蒙古。集中成片的只有3.6万亩，都生长在白音敖包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内。两棵树王、树后，树龄有五六百年。 幽暗的沙地上，绿意盎然。云杉针层层堆叠，大大小小的蘑菇不时钻出来，让我不得不怀疑这里是否有钻地鼠一般的小精灵们在忙活。沙地沟壑旁，一条清澈的溪流，带着好听的流淌声，涤荡着草原上的风尘。有水的地方，就有灵性。就像美丽的贡格尔河，养育着贡格尔草原上勤劳淳朴的人民一样。 人们常常爱用“像大海一样”形容一个地方之大，甚至描述一个民族乃至一个人的胸襟之宽广。内蒙古的草原，克旗的贡格尔草原，草原中的达里诺尔湖，蒙古语就是如同大海一般。 湖的不远处，有一块儿突兀的单体岩石山，格外引起我的好奇。此山名为砧子山。相传，乾隆皇帝曾垂钓于此。彼时，这块巨大的岩石山，只是达里诺尔湖的一处湖心小岛。如今，湖水退远，它孤立立地如同一个庞然大物，矗立在草原上。不知怎的，看见它，我不禁想起澳洲北领地同为单体岩石的乌鲁鲁巨石。砧子山上至今留有商周时的岩画——牧羊人，鹿，甚至带有两只天线的疑似“外星人”……这些岩画经历了3000多年的风云变幻，可谓沧海桑田。为一睹它们的真容，我兴奋得早把上山途中的陡峭抛到九霄云外，却在下山时，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真是连滚带爬。 此次回乡，最令我难忘的一幕，是坐在达里诺尔生物博物馆的小影院里，观看LED大屏幕播放华子鱼洄游的纪录片。博物馆9个大字是赵朴初先生所题。负责人打趣地说，这副字其实是从别人那收购的。虽然博物馆的玻璃柜中，陈列着栖居在达里诺尔湖几乎所有的生物标本——上到飞禽猛兽金雕，下到一只微不足道的草原蚊虫，但要说最值钱的，当属这副牌匾。 说来也怪，当我坐在似乎是刚刚装修完毕的小影厅，闻着一股刺鼻气味儿观看着华子鱼，它们不惜被贡格尔河河边飞鸟当作猎物吃掉的危险，倔强地洄游产卵时，我想，这趟返乡旅程已不虚此行。似乎，离开故乡的每一个游子，都是一条努力洄游的华子鱼。 对电影导演来讲，海的尽头是草原。于我而言，城市的尽头就是草原。那么，草原的尽头呢？当我在离开她的瞬间，才恍然，原来，草原尽头，正是那萦绕于心、无法言说的无尽乡愁。 【作者简介：鲍磊，中国作协会员，长篇新作《幻海》入选2023年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之星丛书。】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