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的春天总是姗姗来迟,却又是来得那样地凶猛。 起先是我家的一头母牦牛生下了一头小牛犊。那是公历5月一个清冷的早晨,因为刚好是周日,不用上学,我便没有起床,赖在被窝里正在做梦,就听到早起开始忙碌的阿妈在门外喊我:“快起来,咱家的‘断角’生了一头‘嘎娃’。”“断角”是我家的一头黑色母牦牛,这头母牦牛头上长了一对弯曲又尖利的犄角,年轻时很调皮,喜欢闹事,到处闯祸,经常把别的牦牛顶得头破血流,有时连主人都不让接近。有一次,阿妈想把它拴在屋门前的拴牛绳上,就把一条牛毛绳甩在它的脖子上,准备把它牵过来,它却横冲直撞,低着头,竖起一对弯曲又尖利的犄角,直接向着阿妈顶了过来,阿妈躲得及时,没有顶到她,它的犄角却在另一头牦牛身上划出了一道口子。阿妈摔倒在房屋门口,双手和膝盖都受了伤。这件事发生后,阿爸很生气,他便从附近人家喊了几个强壮的牧人,把这头母牦牛按倒在地,把它弯曲又尖利的双角的角尖拿锯子锯了。锯的时候,母牦牛拼命挣扎,加上那把锯子可能也不太锋利,锯了角尖的犄角有些参差不齐,就像是断掉了一样,所以我们就把这头母牦牛叫“断角”。而妈妈说的“嘎娃”是指全身黑色的牦牛在额头上有个白点。显然,这头母牦牛自从锯掉了犄角角尖,它已经变得很乖巧啦,还生了一头额头上有白点的黑色小牛犊。 听到阿妈喊我的声音,我急忙起了床,也顾不上洗漱,穿好衣服,趿拉着鞋,就出了门。太阳远远地挂在帐篷门前。晨光里,我果然看到一头小牛犊浑身披着逆光所形成的光环,趴卧在地上,它的阿妈“断角”正在悉心地舔舐着它。这头调皮的母牦牛,此刻满身都是温柔的母性。我走近它们,它只是抬眼看了我一下,接着继续舔舐它的小宝贝,我便乘机蹲下身子,仔细看去,果然,它生下了一头“嘎娃”。我高兴得手舞足蹈。阿妈看着我,满脸的笑容,说:“以后你有玩伴儿啦!” 几乎就是“嘎娃”出生的那一天,干涸了一个冬天的尕水河又开始涓涓流淌了,村外的大河里,夹杂着冰碴的河水哗啦啦地响着,称得上是浩荡了。牧村周围,背阴的草坡上那些掺杂着草屑和尘土,显得有些肮脏不堪的积雪不情愿地消融了。春天就这样忽然来到了我们的草原。 但这还不算是春天最妖娆的模样。 尕水河和大河的河岸率先有了浅淡的绿,虽然“草色遥看近却无”,但依然能够感觉到盎然的春意。在浅淡的绿色里,几朵蒲公英散乱地开放着,金黄金黄的,就像是点燃了几盏酥油灯。看到蒲公英,我就想到了远处大河岸畔上每年都会开放的那一片水晶晶花。水晶晶花是粉红色的,整片整片地开花,总是把草原的绿色篡改成了粉红色,看上去很美。在我心里,那才是最好看的春天的模样。我就在心里计划着,等哪天放学了,就到那里去看看。 有一天吃完晚餐的糌粑,帮着阿妈把牦牛收拢到家屋门口,此时,阿爸已把从草场上赶来的羊群赶进了羊圈里。趁太阳还没落山,我就急不可待地来到了大河边。 那片水晶晶花果然开了,只是三三两两,显得有些稀疏,再过几天,它们就可以篡改草原的颜色啦。但让我惊喜的,并不是水晶晶花开了,而是大河里满河的裸鲤,挤挤挨挨奋力游动着,逆流而上,整个河水都沸腾了。河里的裸鲤有多少呢?可以说,比河水还多!依照我们当地的说法,叫“满河清水满河鱼”。 裸鲤,当地人叫湟鱼,是生活在青海湖里的一种特有鱼种。每年到了五六月间,裸鲤就从青海湖游出来,逆流而上,进入一条条流入青海湖的河流来产卵,形成浩荡的湟鱼洄游现象。那时候,我并不知道湟鱼进入河流是来产卵的,只是沉浸在这样一种壮观的场面之中,感受着大自然的神奇。在大河上游,有一处陡坡,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瀑布。裸鲤们聚集在瀑布下方形成的深水里,不断地奔赴着,忽然,它们一条条高高地跳起来,试图跳到“瀑布”的顶端去,一遍遍地失败,它们一遍遍地跳起来,终于有裸鲤成功地跃了上去。夕阳的阳光打在它们跳起时飞溅的水花上,形成了一道彩虹,它们便是从这彩虹门里跃上去的。 “这是‘鲤鱼跳龙门’呢!”我看得正神奇,忽然听到阿爸在我身后说。我转过身,看着阿爸,好奇地问他:“它们跳过这里就会变成龙吗?”“不会的。”阿爸说,“这里是它们小时候的故乡,它们只是想到故乡来看看,再把自己的小宝宝生在故乡。” 我懵懂地看着阿爸,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