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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在祖国的北方，厚厚的大雪早就把大地、山冈和森林覆盖成了白茫茫一片。但在长江两岸，在江南，一直到冬至前后，第一场雪才刚刚飘来。江南的雪是温暖的雪，落地即化，白天里往往很难留住这晶莹剔透的小精灵。只有经过一个清冷的夜晚，雪落江南悄无声，早晨起来一看，洁白的、温暖的雪，也盖住了所有的山林与村庄，盖住了美丽的江南小镇上，那些高高矮矮的屋顶、墙头和乌篷船的棚顶。 这个时候，在江南水乡的一些小镇和小城里，在那些回响着柔和的吴侬软语的窄窄的小巷里，家家开始炒起了香喷喷的冬米糖。温暖的、香甜的冬米糖，一夜间就会甜透江南人家整个冬天的梦。 二 江南的冬月和腊月里，生活在小镇和山塆里的农家人，有打年糕、做糍粑的冬俗。这也是一代代江南孩子快乐和香甜的乡土记忆。谁的心中不曾保存过这样的童年记忆？吃过了冬至的汤圆和饺子，掸过了一年劳劳碌碌的风尘，便到了开开心心地打年糕、做糍粑的时候了。 那必定是亲人们细细磨出的雪白的米粉，那也必定是亲人们的双手温和地调制和蒸熟的糯米粉。是老祖母们的手，是母亲们的手，是姑姑和姐姐们的手，在锅盖揭开的那一瞬间，也必定是热气腾腾，糯米的香气暖人心底。 团团的，方方的，厚厚的，糯糯的，那些印着各种吉祥图案的糍粑和年糕啊！在江南小镇，在小小的山塆，在一代代人渐渐陌生的故乡的冬天，在故乡淡蓝色的炊烟袅袅的乡愁里，打年糕、磕糍粑的声音里，透着全村老幼的欢乐。一方方、一笼笼温暖的、香糯的年糕和糍粑，立刻就让整个小镇和整座山塆，沉浸到了年节的气氛里。 那是陆放翁的“小雪霏霏送旧年”，那是高适的“故乡今夜思千里”，是黄子云的“知是邻家共迎灶”，是姜夔的“一夜吹香过石桥”，是钱起的“万木已清霜，江边村事忙”，是归子慕的“岁暮家室情，各各念尔归”。 年糕是江南最普通的民间岁时食品，但年糕又何尝仅仅是一种年节食物。不，年糕的香糯里分明还凝聚着百姓心目中的一种“彩头”和美丽乡愁。那热气腾腾的蒸锅里，那在磕上印子的同时也被一一点上鲜亮红点的瞬间，分明也有着吉祥和祈福的寓意，所谓“年糕年糕，年丰寿高”。清代叶调元的《汉口竹枝词》里，也记载过这种岁时民俗：“新年春酒竞相邀，轿子何嫌索价高。提盒天天来送礼，汤圆春饼与年糕。” 年糕从来是老百姓所喜欢的传统冬日食物。据说，年糕的由来也与遥远的春秋时期的楚国大夫伍奢之子伍子胥有关。那是一个类似楚人用粽子祭念屈原的传说，百姓在丰年腊月用糯米制作成糕状食品，是为了怀念危难时不失复国之志的伍子胥。只是如今，每一方、每一团雪白和香糯的年糕里，分明又包藏着一种浓得化不开的“馅”，那就是现代城市人的深深的怀旧感，一种复杂的乡愁的滋味。 我相信，无论是哪一个中国人，也无论他走到哪里，他都不会拒绝一块雪白的年糕。就像他不会拒绝那一声来自亲人的嘱咐，不会拒绝那一线对于故乡、对于儿时的忆念与牵挂。就像一首老歌里所唱的，“你无论走得多么远也不会走出我的心，黄昏时刻的树影拖得再长也离不开树根”。 三 诗人罗伯特·勃莱有一句名诗：“贫穷而能听见风声也是好的”。这也常常让我想起童年时听过的冬日的风声。那其实不是“听”过而是用身心“感受”过的；那也不是一种诗意的倾听，而是一种冬天的历练与磨砺。 我小时候生活在山东胶东农村。冬天来了，大风呼啸，天气寒冷。乡村小学的教室里没有暖气，也没有生火炉，好多同学的腿脚都快冻麻木了，怎么办呢？于是，许多属于乡村小孩们的冬天的游戏相伴相生，而且成为一代代乡村孩子的童年记忆。 比如有一个游戏叫“斗拐子”。下课铃一响，男生们就欢快地奔到了操场上或宽敞的走廊一角，每个人都把一条腿“抱”起来，架在另一条大腿上，单腿站立着，像金鸡独立一样。然后，或者是两个人一对一“对决”，或者是三五个人结为一组，组与组之间“群攻”，总之，谁能用盘起的那条腿的膝盖先把对方撞得双脚着地，谁就是胜利者。勇敢的男生一边勇往直前“进攻”对方，一边高声喊叫着：“前进！前进！前进！”直到把对方撞得步步后退、落荒而逃，最后双脚着地、宣告失败为止。 再如“挤墙角”的游戏。一节课上完了，小孩们手脚都会冻得冰凉冰凉的，有时都冻僵了。所以，每到课间，小学生不分男生女生，都会抢着奔到一处避风的墙角，或者站到可以晒太阳的墙边，一起做“挤墙角”的游戏。挤墙角要把队伍分成左右两队，每队派出一名个头最大、最有力气的伙伴，充当打头阵的人，其他队员一个紧挨着一个，跟在后面参加拥挤，直到把冬天里的寒冷全部“挤”走了，个个挤得额头冒汗，这时候，上课的铃声也响了起来…… 我记得还有一个游戏，名叫“打滑溜”。冬天到了，厚厚的雪盖住了我们的村庄和田野。我们堆起的雪人，正站在金色的草垛边，好像冬天里的一只小鸟，在默默地等待着春天。淙淙的小河，在冰层下唱歌；青青的麦苗，在大雪的被子下呼吸；红嘴巴的小鸟，在草垛上吹着口哨；小小的蒲公英，也躺在泥土的被子下，做着长长的冬天的梦。寒冷的冬天里，许多小斜坡上，被踩过的雪结成了冰，就连小河的河面上，也都结了厚厚的冰层。这时候，正是乡村小孩们玩“打滑溜”游戏的时节。 就像一群快乐的小鸟，孩子们谁也不愿错过飞翔的时光。在结冰的小斜坡上，在厚厚的冰河上，在上学的小路上，只要借助冰雪的光滑用力一滑，我们的脚上就像穿上了带轮子的冰鞋一样，身上好像也长出了飞向春天的翅膀。“打滑溜”又叫“打滑达”，是生活在北方的孩子们冬天里玩的游戏。可以一两个小伙伴一起玩，也可以很多小伙伴排成队，轮流着玩。玩时要选一处有点陡斜、又比较光滑和安全的小坡，从高处往下滑。滑溜时可以做出各种姿势和花样：坐着滑、站着滑、蹲着滑、双人牵手滑、三人蹲着搂抱着滑、单腿滑，有的还可以头部和四肢后翘，只用胸膛贴着冰面向前滑呢！ 四 江南塞北，大河上下，画山绣水的祖国大地上，哪有不美的季节？哪有不让人留恋的时令？ 雪静静地落在茫茫无际的山岭上。雪静静地落在长江两岸的城市、小镇和村庄里。雪落大地悄无声。纷纷扬扬的雪花，好像是一只一只从天外飞来的白蝴蝶，好像是一朵一朵从远方飘来的蒲公英花球，那么轻柔无声，又那么温情默默地，轻轻地落啊，落啊…… 落在绵延起伏的山岭上；落在蓬松的山毛榉和马尾松的树冠上；落在密密的灌木林中；落在飘满金色落叶的深深的河谷里；落在空旷的、只剩下小稻草人的田野上；落在护林老人冒着青烟的木屋顶上；落在河边停止了转动的风车上；落在牛栏的墙上和村边的草垛上；落在静静的谷场与村边的道路上…… 哦，洁白无瑕的雪花，你的心地是那么单纯，你的品格是那么高洁。你从寒冷的空中飘下，经受过多么冷冽的考验；你又将自己的生命融入山岭和大地，化作雨水和来年的春光，滋润着山川、草木与禾苗的生长。在大地母亲的怀抱里，你，是无怨无悔和忠贞无私的赤子；你，是润物无声、与天地同在的雨的精魂。 我爱朝气蓬勃的春天，我爱雨水丰沛的夏天，我爱瓜果飘香的秋天。对于银装素裹的冬天，我也怀着同样的挚爱与留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