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写作涉及戏剧的小说,读到汤显祖作品,忽然有了一点感悟。 明代戏曲家、文学家汤显祖一生有多方面的成就,有诗作多卷,有对中国戏剧的导演学起拓荒开路作用的戏剧表演专著,尤以戏曲创作为最。其以《牡丹亭还魂记》为代表的戏剧作品“临川四梦”不但为国人喜爱,而且传播到英、日、德、俄等很多国家,被视为世界戏剧艺术的珍品。因为所有这些,他被誉为“中国戏圣”。 汤显祖出身书香门第,其祖上四代均有文名,多满腹经纶的学者,母亲也自幼熟读诗书。他天资聪慧,又勤奋好学,5岁便能属对,12岁作诗显才华,14岁补县诸生,21岁中了举人。“精乐府歌行五七言诗,诸史百家而外,通天官、地理、医药、卜筮、河籍、墨、兵、神经、怪牒诸书”。当时的同行叹为“绝代奇才!”(明·吕天成) 与他的天资相得益彰的,是他情感的深挚。汤显祖在《牡丹亭记题词》中表达了他的“至情”主张:“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在他看来,艺术创作就是“为情所作”。 清朝戏曲理论家焦循在所著《剧说》中记录了汤显祖写《牡丹亭》时的一则轶事: 某日,家人给汤显祖送饭,推门一看,桌上墨纸凌乱,而汤显祖并不在书房中。家人找遍了玉茗堂的大厅小房,都不见他人影。大家都急得不行的时候,后院柴房里隐隐传来了阵阵哭声。推门进去,只见汤显祖趴在柴堆上,脸埋在袖子里痛哭。众人惊问其故,汤显祖茫然说:“杜丽娘死了,待我如姐妹的小姐死了。” 原来,汤显祖填词写到“赏春香还是旧罗裙”时,被剧中人物命运所感染,进入了丫鬟春香的角色,共着春香一起追忆死去的杜丽娘。 “白日消磨肠断句,世间只有情难诉”,“三分春色描来易,一段伤心画出难”,“世间何物似情浓?整一片断魂心痛”(汤显祖)。世总为情,因情生梦,因梦成戏。汤显祖正是这样用全部情感的投入,征服了无数观众,创造出了中国戏剧史上影响巨大深远的杰作。 可见,凡是大家,才与情缺一不可。现实生活中,我们常常见到一些写作者才华横溢,下笔千言,天文地理,前世今生,几十个形容词定义一个名词,炫酷炫技,语言狂欢,却言不及义,思想空洞,情感虚假,感觉干枯,其文才固然让人瞠目结舌,却说不上感动。 然而,如果只有情深似海,却没有表达能力,那也仅仅只能做一个欣赏者或平庸的写作者。 明人张大复的《梅花草堂笔谈》里有一则史料:“娄江女子俞二娘,秀慧能文词,未有所适。酷嗜《牡丹亭》传奇,蝇头细字,批注其侧。幽思苦韵,有痛于本词者……”说娄江有位叫俞二娘的女子,在读了《牡丹亭》以后,用蝇头小楷在剧本间作了许多批注,痛彻心扉,最后“断肠而死”。临终前手中滑落的是《牡丹亭》的初版戏本,而且“饱研丹砂,密圈旁注,往往自写所见,出人意表”。汤显祖知道后,写下《哭娄江女子二首》:“画烛摇金阁,真珠泣绣窗。如何伤此曲,偏只在娄江。何自为情死,悲伤必有神。一时文字业,天下有心人。”“俞二娘”的结局是那么让人痛心,其动情不可谓不深,但始终是戏剧家的崇拜者,不是戏剧家。 而对写作者而言,才华更是命门。我本人就是一个证明:有足够的生活积累和情感积累,但因为才气的不足,写作始终只能原地踏步,无法提高。认识到这一点是可哀的,认识不到则更其可哀。 艺术上的成功,除了家庭和社会的诸多条件,个人具备的才情禀赋绝对不可或缺。一是才高,二是情深,是汤显祖以及无数伟大作家取得辉煌成就的重要原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