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回老家过了个年。大年初一给乡亲们拜了拜年,初二给小学老师拜年,初三去丈人家,初四走了几家亲戚,一路感慨。乡亲们都住在洋气的“新农村”里,那是小时候在宣传画上才能看到的情景,甚至超过了宣传画。水泥路、水泥院、贴着彩瓷砖的房子,大门宽阔得能开进轿车,自来水、抽水马桶、取暖做饭两用炉等一应俱全,让我们这些城里人有些眼红。 当按下电源开关,院里各种各样的灯次第亮起来时,我就想到小时候,把一盏煤油灯放在木骨纸糊的灯笼里,挂在院子的晾衣绳上,煤油灯通过白纸窗花透出来的昏黄灯光,让院子有些梦幻的感觉。 当打开自来水龙头接水的时候,我就想到小时候,挑着担子到深沟泉里挑水,来回至少需要半个小时,挑两次就得一个小时。倒在水缸里,做饭洗脸都要节约着用。 在统建厕所用抽水马桶的时候,我就想到小时候,三九寒天在土厕里方便,身上冷得要冻成冰块了。 除夕,大人忙着手机拜年,给孩子们发红包,孩子们忙着放炮。当烟花爆竹映亮了天空的时候,我就想到小时候,用架子车辐条做的“拌炮”——把火柴头抠下来,捻进辐条帽里,抓着辐条另一头,把辐条帽在房台上一敲,发出“啪”的一声。即便放炮,也只能放几个鞭炮,放一指粗的大炮,已经非常奢侈了。只有初一早上出行迎喜神的时候,村里负责鸣炮的人,会放几下自制的铁筒火药炮,让整个村子听到。 如今让人有些无法适应的是,人们大年初一就走亲戚了,有些人甚至初一就把所有亲戚走完,开着车,拉着满满一后备箱的礼物,一家发一件,一天就发完了。问哥,咋这么急,哥说,大家都忙,早早走完,就忙去了。 大年初四,侄子拉着我走亲戚。最远的人家,也几十分钟就到了。车子在平整的水泥路上行驶,看着窗外那些当年艰难攀行的山路,恍然如梦。 小时候,走亲戚需要半个月,从大年初二到元宵节,都在走。好多亲戚家,往往早上出发,下午才能到,中间要翻几座山,过几道河,到有些亲戚家,还要住一宿。 老家把走亲戚的礼物叫“情”,小时候的“情”大多是父亲用花生封包出来的。把花生放在裁成四四方方的几层白纸上,折成县官帽的形状,上面小,下面大,裁一绺红纸,用麻纸绳十字交叉绑在上面,就是一封“情”了。临近过年,一封封“情”放在桌子上,一条条竖贴在白封包纸上的红纸就像胸带一样,让人觉得满桌子全是年,全是心意,全是美。许多亲戚家路途太远,走到时,“情”已经没有形状了,有的甚至半路上就烂了,正好尝一颗,反正已经烂了。到亲戚家,拜完年,把已经烂了的“情”从包里掏出来,往桌子上放时,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但亲戚也理解,因为他们的“情”到我们家时,也往往都烂了。那时常常想,走这么远的路,就送这么一包“情”,为什么呢,而且是今天我到你家,明天你到我家。 现在,人们走亲戚简单又大方,都是箱装商品,要么一箱杏仁露,要么一箱牛奶,要么一箱水果,或者两箱。这“情”,不像当年放在桌子上,而是放在地上,到每家,都是半地的“情”。 亲戚家的院子、房子气派得让我这个城里人感觉自己寒酸,家家都是气派的沙发、瓷砖地、茶几。茶几上,摆满了各种水果、干果、糖果、饮料,像小灶台一样大的炉子,把屋子烘得热乎乎的。哪像小时候,到了亲戚家,拜完年,就要脱鞋上炕,给腿上盖上被子,围着炕桌吃,围着炕桌喝。每家按规程要上三道饭菜,先是油饼小菜,再是炒菜,往往是萝卜丝炒肉或者白菜炒肉,第三道是长面。一个红泥小火炉放在炕头,上面炖着糖茶。而今天,即使亲戚有心这样做,串亲戚的人也没耐心等着一一品尝了。 亲戚给几个侄孙糖果,他们说不要,只是拿了几串炮到院里去放。想起我们小时候,给长辈拜完年,长辈要么从炕柜抽屉里取出几个核桃几个枣给我们,要么给我们二角压岁钱,当从亲戚手里接过糖果和压岁钱的时候,感觉向往中的美好生活都在手心里了。 而现在,人们就在过向往中的美好生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