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自1998年定点帮扶临潭县以来,发挥部门优势并结合临潭实际,从文化入题,围绕“文化育人、文学润心、扶志扶智”帮扶理念,先后组织六批共一百余位作家记者深入临潭采风创作,为临潭出版文学图书三十部,培养当地作家三百多名,极大推动了临潭文学事业发展,2020年临潭被中华文学基金会授予“中国文学之乡”,2023年被中华诗词学会授予“中华诗词之乡”。特别是2019年开始,双方在作家出版社启动“中国作协定点帮扶临潭文学”书丛,每年五本,目前累计出版图书三十部,以文学的方式助力临潭文化建设,推动乡村文化振兴与共同富裕协同发展,以助力文化精神动力撬动乡村全面振兴。 此次《走,扯绳走!——“全国拔河之乡·临谭”拔河主题文学作品集》的出版是中国作协贯彻落实党中央关于乡村振兴的一项重要举措,为临潭县乡村振兴奠定了良好的文化基础。该集分散文篇、自由诗篇、格律诗篇三个小辑,共计35万字,内容紧紧围绕“拔河”主题,宣传展示了临潭“万人拔河(扯绳)”国家级非遗文化、“冶力关杯”中国·国际拔河公开赛体育风采,进一步打响了“全国拔河之乡”品牌,是一次集中围绕拔河开展的当代文学书写,以文学的形式传承拔河文化,拓展了新时代文学的新空间,增进了文学和现实的联系,为文学提供了新的实践场域。 现摘选其中部分文章,以飨读者。 ——编者 《走,扯绳走!——“全国拔河之乡·临谭”拔河主题文学作品集》 作家出版社2024年1月出版 与命拔河 任林举 六百年时光过后,竟然临潭人自己也不知道年年岁岁的拔河赛到底为了啥。是和六百年前的屯田将士一样为了“教战”锻炼人的斗志和体魄?还是为了通过那场激战夺回一年或一生的好运气?抑或是为了怀念那些远去的先人和时光? 临潭的拔河不叫拔河,从历史上流传下来的名字一直叫“扯绳”。临潭县文联副主席敏奇才是中国作家协会重点关注、扶持的作家,不但对文学怀有浓厚的兴趣和热爱,对当地的文化也有系统的关注和研究。他不但是临潭扯绳赛的参与者,也是这项文化遗产的记录者,他曾专门写过一篇名为《洮州万人扯绳闹元宵》的文章,描写一年一度的扯绳赛盛况。现在,他不是写,也不是读自己的旧作,而是亲口讲述,他和县文广新局“改任”到三叉乡的丁志胜一同追述、对谈临潭扯绳赛的历史、变迁和体会、感受,这是倾注了心绪和情感的现场再现。 最早的扯绳赛,始自六百多年前的明洪武年间。 洪武十年(1377年),西番十八族叛乱,十一年农历八月,朝廷封沐英为征西将军,与蓝玉等统兵征伐,大战于洮州,也就是今天的临潭县,俘虏西番十八族头领阿昌失纳。后又在东笼山筑城,擒获酋长三副使瘿嗉子等,平定朵甘纳儿七站,拓地数千里。洪武十二年(1379年),置洮州卫,建洮州旧城。驻旧城期间,他们以“牵钩”(即拔河)为军中游戏,用以增强将士体魄,大约也有另外的用意——激发战士们争先恐后、勇敢杀敌的士气和斗志。后来,为了整固和充实边防,明朝实行了屯田戍边制,“从征者,诸将所部兵,即重其地。因此,留戍”(《洮州厅志》)。于是,大量江淮将士携家带眷就地落户,一转身就成了永居的洮州人,扯绳之俗遂由军中转为民间。《洮州厅志》又记:“旧城民有拔河之戏,用长绳一条连小绳数十,千百人挽两头,分朋牵扯之。其目的是以为扯势之胜负,即以占年岁之丰歉焉。”牵钩的内涵也由此发生了变异。 拔河,早期叫“施钩”“牵钩”,后来叫“扯绳”,近年又称“拔河”。实际上,拔河这种旨在“教战”的军中活动,最早的源头也不在六百年前,追溯起来还可以到更加久远的年代。唐御史中丞封演在《封氏闻见记》中记:“拔河,古谓之牵钩,襄汉风俗,常以正月望日为主。相传楚将伐吴以为教战。……古用篾缆,今民则以大麻 ,长四五十丈,两头分系小索数百条,挂于胸前,分两朋,两向齐挽。当大 之中,立大旗为界,震声叫噪,使相牵引,以却者为胜,就者为输,名曰拔河。”谁也未承想,这朵曾在中原历史中盛放又凋谢的文化之花,却在几千里之外的洮州找到了生长和传续的土壤,经过时代传承,不仅花朵艳丽依旧,而且又修成了可以载入史册的“正果”。2001年“万人扯绳”被载入吉尼斯世界纪录。2008年,临潭县被国家体育总局、中国拔河协会授予“全国拔河之乡”荣誉称号。2021年,这项活动又正式被列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随着岁月的流逝、时代的变迁,世界各地的很多文化遗产都已经失去了真实的生命,只能像一个文化标本或木乃伊一样,保存在传说、文字或历史影像资料中。而临潭的“扯绳赛”却是活的,不但活,而且随着时代的更迭拥有了不同的面貌和精神指向。这就需要有敏奇才、丁志胜这样的亲历者、亲自参与者对它进行贴近灵魂和活灵活现的追忆和描述。 临潭的扯绳赛,一直像一棵不曾休眠和枯萎的老树,每年一次如期地绽放出它诱人的花朵,一直到大炼钢铁和破四旧时才被迫停止。“老树”被腰斩,大约有二十年的时间,无花、无果、不发芽。丁志胜于20世纪60年代末出生,再早的地域、文化记忆都是来自父辈们的口口相传。他能够亲自见证这个传说中的活动,始自1979年。那一年,从1958年到1978年一直停办的扯绳赛终于在人们的怀念和期盼中恢复了举办。在丁志胜的记忆中,从前的“万人拔河”规模远不及现在,直接参与的人也没见过有万人之多。那时,扯绳赛每年举办的时间定为正月的初五、初六,地点在县城西门外的河滩上。 开赛的日子一到,全城空巷,男女老少齐聚西门外的河滩之上,黑压压的人群沿河滩坡地排出数里。现场气氛异常火爆,人声鼎沸、锣鼓喧天。人群中间的空场上,两根数十丈长的粗麻绳铺陈在地上。大麻绳的尾端,又分出两股细一点的麻绳,继续向远处铺陈,这两股细麻绳称作“双飞燕”,其主要功能大约不仅仅是为了好看或好听,而是为更多的人参与其中腾出“伸手”的空间。新中国成立以前,万人扯绳赛由临潭县商会组织,凡县城的居民都要缴纳钱物,富的出钱,穷的交麻或绳索,用以制作大绳。绳分两段,两段麻绳的对接点在正对西城门的位置,一根向南,一根向北,两绳头部各结一个大铁钩。比赛按城南城北的居住区分队,以西城门为界,城南居民叫下街队(包括城南所有乡村和牧区),城北居民叫上街队(包括城北所有乡村和牧区),由群众推举的数十个剽悍小伙做“连手”负责连接绳头。以前的操作很简单,两个绳头的铁钩一搭,比赛即告开始。在后来的演变过程中,绳头的连接方式发生了变化,铁钩被木销所取代,扯绳赛的名字也就从“牵钩赛”,变成了“拔河赛”。 1979年活动再度恢复以后,比赛的地点、时间、规模、组织方式等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为了提高群众参与度、烘托元宵节气氛,组织者将这一活动时间推移到元宵节,并由原来的两天变成三天,正月十四、十五、十六晚上举行,每晚三局,三晚九局。组织者也不再是商会,而变为由临潭县城关镇政府组织,由城隍庙、各清真寺负责人、各村委会协助举办。为防止扯断将以前的麻绳换成了钢丝绳,直径14厘米,长1808米,重约8吨;地点也从城西的河滩上移至城关镇的中心十字街。参赛者不仅限于本城、本县,更不限身份、民族等,甘南各地包括卓尼、合作等地的居民感兴趣者都可以赶来参赛。近年来,临潭的元宵节扯绳活动,规模之大,场面之壮观,人数之众多,更加呈现了前所未有之盛况。2007年活动达到历史高峰,各地前来临潭观摩、参赛的群众达十五万人之多。 因为参与的人数太多,参与者与观看者也无法分清,比赛便只以绳长为限,参与者数量不限。有人对拔河两端的人数做过大致的清点,基本上相差无几,因为参与扯绳的人与人之间需要拉开一点距离,人过密反而无法施展、用力。这实在是一场耗时耗力考验人们意志和毅力的活动。一场比赛下来,有时要耗时两三个小时,正月的天气虽然依旧寒冷,参与拔河的人却无一人不是汗水湿透冬衣。 临潭的扯绳赛看似一项民间的体育活动或民俗活动,实际上,已经成了有一点宗教意味的文化仪式。在为期三天的九场比赛中,每一场比赛的输赢都暗示着双边群众一年的运势和收成,所以每一场比赛都实实在在地牵动万人之心,因为没有人不关心自己的运气,没有人不关心一年的丰歉。当然,最后的输赢未必就能对应上南北半城人运势的强弱,但胜出的半城人一年的心情和信念就多了一份有力的支撑;败了的那半城人则哈哈一笑,只把比赛当成一场有趣的游戏。即便是有人因为败北而心有不畅,也会把希望寄托于来年。临潭人似乎永远不缺少意志和耐力。他们相信,只要时间在手,就是希望在手,就有翻身的机会,就有转败为胜、时来运转的机会,就像这一年年不曾间断的拔河赛事,总有那么一年,总有那么一次,胜利是属于自己的。 【作者简介:任林举,中国作协第十届全国委员会委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吉林省作协副主席。著有长篇散文《玉米大地》、散文集《时间的形态》、长篇报告文学《粮道》《贡米》《出泥淖记》《虎啸》《躬身》等。曾获鲁迅文学奖等奖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