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长莺飞江豚跃,烟波浩渺洞庭湖。”这首带有氤氲水汽的诗建造了我的一个梦境:蓝天白云下,一汪碧翠的洞庭湖,成群的江豚跃起在流动的水边。大湖里的“微笑天使”无时无刻不在诱惑着我,吸引我赶赴一场美妙的诗与自然的邀约。 江豚,大概是地球上最神奇的物种,那般温柔可爱,微微突起的吻部,流线型的身体光滑柔软,圆圆的大头装着智慧和爱。去年春天,我到湖南岳阳的华龙码头,找到一江碧水之地,青草满堤,芦苇丛生,江水长流,却与江豚失之交臂,深为遗憾。但此后我心里就留下了执念,一心一意想寻找到它。 正月末,我看到一则新闻视频,安徽铜陵一只江豚宝宝一边游动,一边对着江岸的游人调皮地吐水,那样子既嚣张又可爱,让我即刻动念去洞庭湖,探寻长江江豚。因为疫情停办的洞庭湖观鸟节又将如期举办,我冒昧给岳阳友人江边苇打电话,希望他能想想办法,帮我完成这一趟寻梦之旅。 江边苇是岳阳华容人,老家在监利与华容交界的沙洲小岛集成垸,当地人称之为江豚洲,那片湖上常有成群的江豚嬉戏,后来为了保护这一神奇物种,村子整体搬迁到了镇上,现在那里已成为江豚繁衍生息的自然保护区。在老华容人眼里,江豚又叫“江猪”,像渔家人驯养的湖中宠物。从前洞庭湖曾经江猪成群,直到后来河湖污染以及人为猎杀,江豚数量锐减,濒临灭绝,这才引起人们的高度重视。江边苇生活在洞庭湖边,在长江边上长大,从小就与江豚有亲密接触。找到他,定能顺着他的指引在东洞庭湖找到江豚。 古时候的诗人说:沙因寒兔行空皎,风为江豚拜浪多。大意是说湖上风急是江豚逐浪所致,我想赶上这样一个晴好的日子:成群江豚嬉游大湖,天空湛蓝如洗,阳光撒下金点,浮光跃金,静影成壁,江豚跃浪,那样的情景太动人心弦了。但能不能在洞庭湖上遇到江豚却是一个未知数,要看机缘,据说连岳阳本地人,也仅有为数极少的人亲眼见过。 即刻出发,到达岳阳已至傍晚,雨水节气又逢洞庭湖观鸟节,我们住南湖附近的酒店,走到南湖小镇的藏书楼,见梅花绽放,春意点染,异香扑鼻,顿时心生美意。第二天清晨开车赶到采桑湖渔场,见到大堤下分列两座大湖:洞庭湖和采桑湖,湖面一群群恢宏的候鸟大阵,起飞、盘旋、降落,令人叹为观止,恋恋不舍。中午我们在六门闸吃过渔家饭后,就动身赶往洞庭湖河道采砂管理局的水码头,我们将从那里坐快艇绕东洞庭一转,至于是否有缘遇到江豚,愿世事造化如我所愿。 老岳阳人都说:“只有非常幸运的人才能看到江豚。”我们的车在洞庭湖大桥上飞驰,因为去年极端高温少雨,鄱阳湖、洞庭湖都在严重瘦水,眼见之处,洞庭湖大桥下的万顷碧波变成了无边草场。冬末收割芦苇后,大地上只剩下光秃秃的一片灰黄。友人笑着说,应该把洞庭湖改为洞庭草场,戏说的“南方大草原”一词曾一度刷屏。我不知道这场大旱对鱼类、候鸟、江豚的影响有多大,心里一直忐忑不安,只想春水猛涨,将洞庭湖恢复成湖波荡漾的模样。 沿长江江岸行驶,过城陵矶,逆水而上到达洞庭湖湖口,过岳阳楼,走甑壁山路,车停湖州学校。我们走上湖堤,这座浩瀚的大湖突然出现在眼前。大风从湖面刮过来,顿感寒意阵阵,我们裹紧衣服、戴上厚围巾,经由一条长长通往码头的走道,往东洞庭湖泊船处走去。天空雾雨蒙蒙,料峭的大风吹出一层层湖浪,湖浪叠加千层,如一朵朵盛开的花蕾,飞溅出雪白的浪花。在苍黄的天底下,湖水变得苍黄、浩渺、横无际涯,退水后的湖滩更加宽阔,早春的暖风吹袭湖岸,这片沼泽地铺起一层绿茸茸的青芽,星星点点,生机勃勃。 离堤岸几百米远的湖面停着几艘大船和几艘快艇,前来迎接我们的诗人叫凤飞,曾在这片水域多次看到成群的江豚。江豚是哺乳动物,所以每隔几分钟就要跃出水面呼吸。凤飞说,今天气候条件恶劣,安全起见,快艇不能走远,看到江豚的可能性不大。 快艇“突突”地出发了,大风卷起湖浪,螺旋桨犁出一条浪花洁白的水道来。船上的人仿佛在跳一曲水中的华尔兹,我们在沿着金盆港做一次巡游。从凤飞那里了解到,金盆港曾是岳阳县砂石的主采区,在采砂者眼里是名副其实的“金盆”。曾有多条采砂工程船和几百条运输船在这里作业,水体变得混浊,对鱼类和江豚的生存环境影响很大,为了改善东洞庭的生态环境,岳阳县自2017年1月8日起全面停采,2019年,砂管局在东洞庭湖重点水域,设立了4座数字化监管站,对东洞庭湖进行全天候在线实时监测。自此,东洞庭再无盗采事件,从前的挖沙船已经锈蚀了铁链,停靠在岸边。 于我而言,洞庭湖的候鸟在测量天空的高度,而江豚在测量湖水的深情。禁采后的东洞庭洲,滩线变绿了,金盆里的水变得清澈,候鸟自迁徙线上飞回来,迎来了成群的江豚出没。江豚是长情的动物,它们喜欢追逐渔民船尾的浪花,当发现有人落水时,会第一时间呼唤同伴赶来,围在一起救人,善良的人们都热爱它们。2011年,湖南日报社记者徐亚平发起成立了我国民间首个江豚保护机构,在茫茫洞庭湖上,从此活跃着这一支保护江豚的志愿者队伍,徐亚平也被大家亲昵地称作“江豚爸爸”。洞庭湖上,还流传着许多保护江豚的感人故事。 湖风劲吹,雨雾满身,我坐在船舱外,细雨淋湿了我的头发,浪花溅湿了我的衣服,但我一动不动,手紧紧地抓住栏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远处的水面,那一层一层铺开的洞庭湖水不但暗埋激流、险滩,而且藏着无限的神秘与神圣。一艘驶过来的大船发出“呜呜”的鸣笛声,似乎在与我对话交流,这座大湖更加宏大开阔,蕴藏丰富。在浪花的浇灌与洗礼中,忽然听到江边苇大声地喊道:“快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 远远地,一尾江豚自湖水中飞起,闪电一样,露出它青苍的脊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