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说,刚到深圳,学了个新词:着急搞钱。 我说,这词好啊!咱们老家有句老话,“钱是硬头货,谁没谁难过”;还说,“花钱如流水,挣钱如捉贼”。贼可不是容易捉住的。可见搞钱不易,所以着急,所以着急搞钱。 我笑问女儿,着急搞钱干啥呀? 她说,“钱在前头,人在后头”,干啥都趁手。我们搞科研,特烧钱。其他如消费、投资、储蓄,均无不可。 我说,科研、消费且不说。投资、储蓄可是有风险的,不仅投资有风险,储蓄有时也很冒险。 女儿说,储蓄,把钱存入银行最保险,能冒啥险? 我说,银行这个词的演进,我有关注。我国早期叫票号,西方叫银行(Bank)。世界上第一家银行,是大约成立于1580年的意大利威尼斯银行,英文Bank是从意大利语Banca转化而来的。意大利语Banca是“板凳”的意思,意为歇脚暂坐;英文Bank有“河岸”之意,相当于码头吧,靠岸的目的,也是暂停一阵儿,继续航行。日本“明治维新”以后,学习西方成立银行,直接用汉字写作“银行”,读音近似银行(xíng)——行进的行、行走的行,意为“钱在走”。我国最早的“银行(háng)”这个词,专指制造银器的行业,成书于明代的描写市井生活的《金瓶梅词话》,即有来旺“学会了此银行手艺”之语,可见很普及。我国第一家银行“中国通商银行”,成立于清光绪二十三年(公元1897年),将“银行”依旧读作传统的银行(háng)——五行八作的行、各行各业的行。 女儿问,行(háng)和行(xíng)有啥区别呢? 我说,古文里的“行”(háng)多指道路(引申为行列、行伍),如《诗经》中的“遵彼微行”(《豳风·七月》)、“示我周行”(《小雅·鹿鸣》),均指道路。特别典型的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小雅·车辖》),“景行(háng)”指大道,“行(xíng)止”指行进,“景行行止”即遵大道而行。所以,银行(háng)的本意还是银行(xíng)——“钱在走”。我国在秦汉之前,把钱叫做刀、布、泉等,“刀取其利,布取其广”,“行之曰布,藏之曰泉”,取其广布、流通、储蓄、周转之含义,亦有“钱在走”的意思。问题的关键是,“钱在走”,兜兜转转,走走停停,停在哪里能生利?走到哪里才安全? 女儿也问道,是啊,停在哪里能生利?走到哪里才安全? 我说,辞书上对银行的定义是,“通过存款、放款、汇兑、储蓄等业务,承担信用中介任务的信用机构”,这是《汉语大词典》(2001年版)的解释。还有一种定义是,“经营存款、贷款、汇兑、储蓄等业务,充当信用中介和支付中介的金融机构”,这是2021年新修订版《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的解释。银行从“信用机构”到“金融机构”的衍变,虽然“信用中介”尚在其中,但“金融”是指货币资金的融通,其中“门道”很多,“套路”很深,但是否会对“信用”亦有所“融通”呢?作为门外汉,不得而知。不过,不管怎样名目繁多,花样翻新,而银行的生命线是“信用”,失去了“信用”,便丧失了一切。 女儿说,孔子讲过:“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论语·为政》) 我说,不仅个人,包括家庭、社会、公司、机关乃至国家,失信近乎丧命。《论语》里还有一则孔子和弟子子贡的对话:“子贡问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曰:‘去兵。’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论语·颜渊》)子贡问的是为政之道。孔子认为,在粮食充足、军备完足和取信于民这三个治理国家的必要条件之中,“信”至关重要,“民无信不立”——丧失了“信”,人民就不会信任你,你就“立”不住。这是一条公理。回到银行这个话题。人们存钱的目的,是为了生利,为了攒钱——以备不时之需,最起码也是为了保值,为了保险。如果哪个国家的哪家银行,今天稀释你,明天冻结你,后天没收你,大后天再针对性技术性地“破产”你,搞得你有存无取,血本无归,谁还敢在这种毫无“信用”的“机构”存钱呢?其结果必然是“钱在走”,而那些“着急搞钱”的银行也必将被钱搞死,终于不能“立”也! 女儿说,记得爸爸常说,“财聚了,人散了”。那些个无信之人,贪婪之徒,也许能搞到不少钱;但人心散了,财,终久也聚不住,结局肯定是“钱在走”。可见,诚信,信用,在现代市场经济和社会生活中仍然是很重要的。 我说,不仅是信用,传统文化中的“五常”——“仁义礼智信”都挺重要,它们无时无处不“介入”人们的社会生活乃至于灵魂深处,成为衡量人心、人性、人行之高下的标准与尺度。 女儿说,其实,前些年我出国留学,一个人傍晚散步的时候,曾长时间地思考过几个问题,比如“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比如“仁义不施,攻守之势异也”……读中国的历史,它们是具有普遍性、规律性和真理性的;只是不知道这些普遍性、规律性和真理性,是否也具有“世界性”的“普世价值”?所以,我一直在“拭目以待”。 我说,战国时期孟子提出的“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西汉时期贾谊提出的“仁义不施,攻守之势异也”,都是基于春秋时期孔子所著《春秋》——从鲁隐公元年(公元前722年)到鲁哀公十四年(公元前481年)——这242年间的史实提炼出来的。西汉太史公司马迁对这段历史做过精辟概括:“《春秋》之中,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胜数 。察其所以,皆失其本已。”这个“本”,简而言之,就是孟子所说的“道”,贾谊所说的“仁义”;说得全面一点,就是西汉大儒董仲舒所提出的“五常”——“仁义礼智信”。不过,似乎西方世界向来崇尚用“实力”说话,不一定认可“仁义之道”。因而,“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和“仁义不施,攻守之势异也”,是否具有“世界性”的规律性和真理性,是需要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和历史事实来证明的。现在,从中西方普遍实行的市场经济之“银行业”来讨论,考察“五常”之一的“信”之重要性和规律性,亦可“管中窥豹,时见一斑”。 女儿说,已经“窥见”了一些“无信不立”的端倪…… 我说,《国语》云,“从善如登,从恶如崩”。认真考察大千世界,这话很深刻,也很真实。用货币政策与金融手段“薅羊毛”“割韭菜”的机构和国家,薅了一轮又一轮,割了一茬又一茬,损人利己,好不快哉!本来已经杀熟了,为啥后来又崩了?因为“薅羊毛”的变成了宰肥羊——“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割韭菜”的变成了掘韭菜——“根非生下土,叶不坠秋风”。俗话说得好,“不义钱财汤泼雪,白来田地火烧毛”,刀剑得者刀剑失,来得容易去得快!因此,靠“薅羊毛”“割韭菜”等“恶实力”建立并维持的机构和国家,以及贪官污吏们不择手段的“着急搞钱”,均属于“失道寡助”“从恶如崩”之范畴,迟早会崩掉,无可奈何花落去也! 女儿说,爸爸相信“因果报应”? 我说,“因果报应”,其实也是一种因果关系,种瓜者得瓜,求锤者得锤。所以说,着急搞钱没错,但要取之有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