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居海南,一天早起,老妻正漱口,蓦然停下,示意我不要动,说:“听,它们在说话。” 我停止了一切活动,侧耳倾听,果真有两只鸟在窗外林梢间鸣叫,间间关关,一问一答,高低错落,婉转平和,清亮明丽,每一声都有四个音节,不疾不徐,不抢不争,总是前面一声落下,后面一声随之而起。在静极了的晨间听来,真像一对老年夫妻的日常对话,既亲切,又饶有兴味。 我和老妻都听痴了,一时间竟想起汪曾祺先生文章中“家人闲坐,灯火可亲”的句子。 再听下去,又觉得这两只鸟像一对热恋中的青年男女正在对谈,一唱一和,谁也不愿意中断。 某年冬天,在北京最寒冷的时候,携老妻过琼州海峡,欲寻一客居处。一下飞机,就被满眼的绿惊住了。第二天拂晓,沉沉的梦被室外密集、激烈、嘹亮,如同阵前飞啸而过的箭镞似的鸟鸣声惊醒。当时便想,就是它了吧。 年年冬天,即使有许多不便,仍然要来海南,不只贪恋海南四季常青的草木和四时不败的花朵,还贪恋着海南的鸟鸣。 这天早上,因为窗外那两只鸟儿的晨间歌唱打动了我,我开始花费时间研究海南禽鸟的种类及其鸣声的差异。其实,我铁了心地认为它们是两只林莺,很可能是莺族中叫得最好听的黑头林莺。老妻却说她刚在网上搜过,海南岛北部并没有林莺。 那一年夏天在北戴河,我被当地林莺的鸣声迷住,早上一起床总要跑到林子里听一阵子,那简直是鸣禽界的天籁。这天早上,那一问一答、家人闲话式的鸟鸣是那么婉转清亮,令人沉醉,除了黑头林莺,我认为没有任何一种鸟能发出如此美妙的乐音。 在网上一搜,好家伙,马上就出现一大批帖子,原来海南爱鸟者众,我只是个后来者。 一位作者如数家珍地夸耀了琼岛北部常见的十三种鸣禽,还附上了每种鸟儿鸣叫的视频。 以海口为中心,林间最盛的是四喜鸟,学名“鹊鸲”,背上黑羽,腹部白羽,食各种虫子和草籽树果,它的鸣声居然和我这天早上听到的鸟鸣一样清脆,也有高低错落的四个音节,且全部是乐音。 红耳鹎,喜欢树果,耳部有漂亮的红色羽毛,叫声尖亮,能变调,但音声急促,显然不是我要找的鸟鸣声。 黑头鹎,与红耳鹎习性相似,有好看的红臀,音声介于中音和高音之间。 伯劳,是雀形目中凶悍的食肉鸟,被称为“小老鹰”,掠食小鸟、鸟蛋、树蜥。它音声杂、短促、强势,给人咄咄逼人的感觉。 海南八哥,杂食,吃虫子,也吃草籽野果。它的叫声像小鸡,一点也不清亮悦耳。 黑领椋鸟音声清亮、高亢,响遏行云,是鸟类中的男高音,音色和四喜鸟相近。 戴胜鸟音低、粗,三音连发,有点像啄木鸟,像是鸟类中的女中音。和北方的戴胜鸟相比,海南的戴胜鸟个头小了不少,对人的警惕性不强,在我家屋后的草地上时常可以看见它们。 还有灰喜鹊、白腰文鸟、东方大苇莺、白喉红臀鹎、绣眼鸟、珠颈斑鸠…… 寻遍了琼岛北部最常见的十三种鸟儿,我仍然没能找到我想找的。虽然网上说林莺只有海南岛东南部才有,但我又想,那两只鸟没准真是黑头林莺呢,海南岛并不大,从东南部飞到北部来也不是不可能。 接下来思绪就信马由缰了:如果真是一对黑头林莺,从琼岛东南部飞到北部,抵达这片苍翠而幽静的树林,它们在清晨的一问一答里聊的会是什么呢? 我们不是公冶长,听不懂鸟语,当然猜不到。 但试想,若天天能从窗外听到如此清丽悦耳的鸟鸣,我们一定会感叹:“多么美好的家园啊!”那么,这两只远道而来的黑头林莺也许发出了同样的感叹。它们或许还会加上一句:“我们有了美好的家园,人类也就有了美好的家园。” 所以,珍惜每一棵树、每一片洒满阳光的草地、每一寸静美的光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