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族作家金仁顺是一个少产的作家,她近年来的作品,尤其是短篇,却个个精彩。去年发表在《钟山》的《起因》和今年发表在《万松浦》的《白色猛虎》,都获得了至高荣誉。一个作家一年就写作一两个短篇,是源于偷懒,还是因为写作一个短篇会消耗一个作家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这是个无解的问题——至少对我们旁人来说是这样。但一个“懒散”的作家还能频频获得文学奖项,只能说天赋极好了。 作家任晓雯留在豆瓣上的评语描述金仁顺我觉得是非常合适的:她擅长写一个个通俗、好看、干净、香艳的传奇故事。 无论是在作品里,还是访谈中,金仁顺都表达了自己的女性主义立场“坚定而温和”。谈论女性主义的时候,金仁顺通常只是讲故事,除了确认自己是女性主义而不是女权主义之外,她也不做很具体而明确的表述。 “坚定而温和”,比沉默更接近于金子。 据说金仁顺一直为她的不够勤奋惭愧。声称自己“缺少自律精神,写作太过随性”。但我更喜欢她的另外一种说法——写小说就像是拜访老朋友,天天去会觉得腻烦,但长时间不去我又想念。 一个作家用一个故事去表达自己对生活对世界的理解,这本来就很“高级”,这也很“艺术”。用“拜访老朋友”来形容“写小说”这件事,则给人一种非常贴切的感受。 很多平平无奇的故事,在拜访老朋友的过程中,就“爆炸”了,尤其是《起因》。《起因》的结局很好——“这就是冲上了头条榜首、引发了全网热烈讨论半个多月的车祸起因。” 故事通篇讲了一个车祸的起因,我们当然可以理解为双重起因甚至更多重。青春靓丽又单纯的女学生涉世未深,易耽于幻想。“起因”是一次饭局,“起因”也是人性中的复杂阴暗、价值上的偏差歧路。 金仁顺说,某件事,某个人,某句话,某个玩笑,或者某个味道都有可能是一篇小说的起因。 在获得第十四届万松浦文学奖小说奖的《白色猛虎》里,金仁顺通过明快的叙事节奏,给我们看了另一个故事或者事故的“起因”。离异的母亲独自将儿子养大,经营一个叫白色猛虎的客栈。这天,长大成人的儿子却带来了比他大九岁且两次离异的女友。如果说这是某一类中年女性的人生困境,也是荒诞和戏谑的。 不过这两个故事的结局竟然是相似的。都是一场车祸。 不同于电视剧的狗血剧情,在金仁顺这里,车祸意味着某种停止。故事情节不再展开,再讲下去就俗了。她在作品里描写的现代人的感情,往往不够浪漫传奇,“向日常生活中庸常的一面致敬”,甚至奸情的部分也都看起来普普通通,不曾经历大风大浪。 有句耳熟能详的话,作家塑造的每个形象都是他自己。我问过金老师,如果写到自己认识的人,身边的朋友,会不会有障碍或者某种道德自律?会不会用清澈而友善的眼神告诉对方,我最近写了你?金仁顺表示自己写作的人物“他们在我的生活里多是转瞬即逝,或者道听途说”。一个作家不可避免从身边的人入手,但金仁顺几乎不写身边的人。这很难得,她不希望朋友们觉得被出卖了私生活。 “写作是把解剖刀,谁疼谁知道。”关于什么是小说,金仁顺告诉我一个故事,故事来源是个国外作家写的短篇小说。主人公小时候母亲离家出走了,绝望的父亲把他带到山林,孩子背对着父亲,知道他正举着猎枪瞄准自己,吓得尿了裤子,父子俩对峙了很长时间。过了很久,父亲放下猎枪,带着他回家,父子俩全程无话。他们回到了日复一日的庸常生活中。 这篇小说“平平淡淡”,但是,我们在其间看到了风暴——“于无声处”的“惊雷”。 关于什么是作家,金仁顺下面这段话对我而言就是真理之一: 作家就是忍不住要说话的那些人,要通过人物和故事来讲述自己世界观的哲学家,想借作品永生的野心家,对不可言喻非要“言”和“喻”的冒险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