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中学时,我的班主任张昭瑾老师教体育,她是著名朗诵艺术家瞿弦和的母亲,1950年第一批归国的华侨。瞿弦和的父亲瞿良是我党的早期革命者之一,曾参加八一南昌起义和广州起义,后在白色恐怖下去往东南亚,在那里他认识了热情朴实的张昭瑾,二人结为伴侣。中华人民共和国刚成立,他们俩就带着一儿一女回国了。 那时,瞿弦和还不到六岁,像个可爱的洋娃娃,弯弯曲曲的头发非常好看。我和同学去张老师家时,都见过他,因为比他大五六岁,所以把他当成小弟弟。张老师也就三十一二岁,人称不上特别漂亮,但她在东南亚晒出来的黝黑面庞,加之常年教体育练就的健康体魄,让她显得魅力十足。更特别的是,虽然她刚从海外回来,却能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 我就读的崇慈女中原来是教会学校,为典型的贵族女校,教课的大都是女老师,多从日本、美国留学归来。不少学生的家境比较优渥,经常穿着毛皮大衣,十六七岁连跳绳都不会。张老师来校时,好像国家刚接收这所私立学校,她真的适合做班主任——不仅爱护学生,也非常懂教育。除了教体育,她还特别注重培养我们勤劳朴素的品德,帮助一些同学改掉啥也不会、啥也不干的大小姐脾气。 我有个同学叫乔先厚,她家里比较困难,张老师安排寒假家访时,决定带我同往。她问我会不会骑车,我说不会,张老师说:“我教你,一天就能学会。” 就这样,张老师和我回了姑姑家(我来京住校,父母和爷爷、奶奶还在上海)。她问姑姑家里是否有空闲的车,姑姑说有一辆坤车,张老师开心极了,对我说:“我来教你。”年轻人学什么都快,在姑姑家的院子里,大概十分钟,张老师教会我上下车。不到半天,我就能自如地转圈、行走,当天便学会骑车了。 第二天早上八点,在姑姑的千叮咛万嘱咐中,张老师带我出了门,从东四五条骑车到北新桥。当时没有私家车,连行人都少,谁料我一下子就扭进有轨电车的轨道,怎么这么巧,车胎卡在轨道里,我坐在车座上下不来,只得大声呼救……张老师见状急忙跳下自行车,将车停在人行道上,先把我抢下来,再把车从轨道里拔出。然后,我们继续骑车往前走。 快到了,老远我就看见乔先厚正晃晃悠悠、颤颤巍巍地挑着一担水往家走。张老师停好自行车,疾步过去,帮她卸下挑子,两人一人拿一个桶,提回屋。 张老师回头对我说:“看到了吗?她只比你大两岁,父亲去世早,奶奶年老,妈妈的身体又不好,十四岁就操持家务,你行吗?你要多帮家里干活,虽然家里的条件好,也得勤俭节约。你掀开锅看看她们家吃什么?” 正说着,就听见乔先厚喊:“妈,窝头热了吧?” 张老师带我去家访的情形,至今我都记得。大学毕业后我主动申请到尚未通水电的郊区工作,中年克服家庭变故带大两个孩子,晚年虽身体虚弱仍坚持在一线从事教学工作,这都与张老师当年对我的教育有关。 曾有二十多年,我和张老师失去了联系。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初,那时我在劲松一中工作,校传达室告诉我有位约莫六十岁的妇女正在传达室等我,我跑出来看到是张老师,惊讶极了……之后,住在劲松东里的我和住在劲松西里的张老师又联系上了,我经常去看她,瞿弦和的女儿也经常到我家找我女儿玩。可没过多久,1984年,张老师查出了癌症。 当时,瞿弦和已担任中国煤矿文工团团长,他整天蹬个平板儿车,这样方便带母亲看病。原本医生断定张老师的生命只能维持几个月,但在学生的热心帮助和亲属的悉心照料下,她的生命延续了两年多。一天,瞿弦和正在舞台上演出,张老师走了,他因为母亲临终时没有在身边陪伴而倍感遗憾和愧疚。 瞿弦和赶到学校,将张老师病逝的消息告诉我。我手捧一束菊花,献在张老师的遗像前。 后来,瞿弦和对我说,他们家的家训是“业精于勤”,这四个字不仅是张老师的生动写照,也是她对学生的谆谆教导,我将永远铭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