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繁衍栖息在河边的苗族村庄,原来是个与世隔绝的部落。说她是一个部落,指的是村庄里老老少少生活着好几辈人,足有一千几百口。 这个村庄背靠着悬崖,面对着水面坦坦荡荡的鸭池河。而左右两侧,则全是密密的人迹罕至的树林,那高低错乱的树林里,长满了粗粗细细、你挤我拱的林木。粗大的两三个人围抱不过来,瘦高的窜到半天云空之中,更多的是荆棘树丛,人走进去下不了脚,时而还有蛇虫出没。故而没人敢走进这幽深的密林中,只因为听老辈子的祖宗说过,凡是带上火铳枪、砍刀,大着胆子走进去的汉子,没有一个人回来过。祖宗的遗言代代相传,成了清规戒律般的祖训,至今仍被苗家的子子孙孙遵循着。 非不得已一定要和外界联系了,村庄里的汉子就得攀爬着悬崖,四肢着地寻找着悬崖上的缝隙和脚窝,费尽力气爬上悬崖来。一年四季中,很少有人敢这么做。外来的客人,包括当地的干部和民族民俗的专家学者,来到了悬崖上,也只能远远地俯视着这个村庄,慨叹一番,询问几句,发几句议论,遂而遗憾无奈地离去。 千百年来,人们也只是根据周围其他老乡的传言,说世世代代栖息生活在村庄里的是苗族中的一个支系——歪梳苗。这是根据村寨上苗家妇女把头发歪梳成别致、高耸、好看的发髻而得的名。据说起源于母系社会,流传至今。 在近百个苗族的谱系中,歪梳苗确实也是颇有特色的一支。在珍贵的抄本《百苗图》中,能看到男男女女都歪梳着发髻,而图本的空白处,还特地注明,歪梳头发之前,必须用香水把乌发洗得又黑又亮。他们所使用的香水,自然是采自大自然的天赐,不是我们所理解的香水。 听上了年纪的苗族寨老说,他们的祖宗率领族人一路爬山涉水地流浪、迁徙寻觅栖息地的过程中,来到了悬崖上。吆赶着狗儿下到悬崖底的河岸去;等到知晓主人心思的狗儿回来时,祖先看到狗的嘴唇上留有咀嚼过野果子的汁痕,尾巴上还沾有草木的果实,便认定,河岸边大片的相对平顺的土地,能够栽种庄稼,不但能产苞谷、荞麦,引来河水,还能在田块里栽种水稻。 浪迹天涯四处寻找栖息之地的歪梳苗中的一支,就这样在悬崖下的村庄里生活开了,他们一边建造草棚、木屋、木楼,一边开荒种地,过起了远离尘世,却又自成一体的日子。事实证明歪梳苗的祖先是有眼光的,鸭池河岸上的土地肥沃,足能在苗家兄弟的辛勤耕耘之下提供粮食,让他们一代一代在悬崖下的村庄里繁衍生息,忍受着大自然的凄风苦雨,也得到一份辛勤劳作后的收获。 秋去冬来,岁月风霜,远离尘世、远离社会和时代,过的毕竟是苦难和贫穷的日子。遇上灾年,碰到疾病和灾祸,苗族老乡们只能望着天哀叹一声:“恼火!”(土话:难得过下去的意思)。 脱贫攻坚的时代步伐终于迈进了这一片自古以来称作“化屋基”的土地。连通高速公路的山间公路,终于从悬崖上绕了一个大圈,一直修到了河岸边的村庄上。 所有来到这里的客人们,都会异口同声地说,苗族兄弟们真是有眼光,这是一块多么美丽的地方:鸭甸河从左前方淌来,六冲河从右前方湍急地流来,和紧挨着苗寨的鸭池河在寨门前不远处汇聚在一起,顺着坡势奔腾而下,形成了著名的乌江。而鸭池河的上游五公里处,山巅之间云去雾来中,建起了一座横跨宽阔河面的天桥,凝目细望,还能看到桥面上疾驶而过的汽车。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这是一座名列世界第五的桥梁,是贵州省桥梁博物馆专向客人们介绍的十座名桥之一。 我来到这里时,怀着一分好奇,问过:这悬崖下的村庄,为什么取名叫“化屋基”?老乡笑了,说“化屋基”是彝语,彝族人民把“悬崖下的村庄”,就叫作“化屋基”。哦,原来是彝语的发音! 我又问:不是说住的都是苗族,歪梳苗吗?为什么地名不使用苗语的发音,反而使用彝语? 老乡又笑了,说:对,村里都是歪梳苗,一个彝民也没有。但是,这里放眼望出去能看见的土地,所有的山山水水、山水之间的林木,在歪梳苗的祖先寻觅到这里时,都属于当时的彝族土司管辖。等到大土司如梦初醒般发现悬崖下突然出现了一个村庄时,同样叹服歪梳苗的勤劳勇敢和智慧,承认了这个事实,认可了这些远方迁徙而来的苗家人。 久而久之,人们为了说起来简捷、顺口,称“化屋基村”为化屋村。自从2020年习近平总书记来到化屋村看望苗族乡亲,化屋村便着实地“火”了起来。我是在贵阳的一次文化活动中认识“化屋”当家人的。她是一个有知识有文化的当代化屋村民,说她读过我的书,她还热情地邀请我到村庄里做客。 这一次,我没有通知她,悄悄地来到这里,坐船游历了鸭池河,饱览了远近山水的大好风光,还在悬崖上的帐篷里住了一晚上,真切地感受到了,这个别致而又有历史底蕴、文化情韵的打卡地,其真正的风情、风味和少数民族特有的风格。像所有来过的客人对我讲的一样,离开的时候,我也带回了一份难得的惊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