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刚刚下过一场雨。把盛夏的天空洗得越发碧蓝,像望不到边际的海。这个季节,秦岭巴山深处的陕南汉中,山美水美万物美。经雨水浸润,一层接一层的茶山,直上云天。山野间弥漫的茶香,让定军山、漆树坝、梅岭茶园的这片土地,更加动人心扉。 在这样的季节、这样的天气,向海拔1300多米的梅岭茶园迈进,梅姐更加心旷神怡。虽然已到耳顺之年,上山有些不如从前麻利;下过雨的山路也有些泥泞,但梅姐步履轻快,把紧随其后的百余名茶业合作社的社员们甩出了好大一截。 不甘落后和寂寞的社员们唱起山里人特有的浑厚、悠扬的自创山歌: 漆树坝里梅岭山 梅岭山上种茶仙 种茶偏引百鸟鸣 痴说茶树好孤单 …… 这首模仿明代桃花庵主唐寅《桃花庵歌》填词的山歌,梅姐再熟悉不过。大家把最精彩的两句留给梅姐: “别人笑我太疯癫 我笑他人看不穿” “看不穿呐,太疯癫哟……” 漫步在茶山里的茶人有歌声陪伴,雨后崎岖的山路,也一下子显得平坦易行。 十年树木。一晃,十年了。茶园中叶子在微风中拂动,鸟儿声声欢叫,每一位社员绽放的笑脸……在梅岭茶园里生生不息,述说着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400多户、1800多农家人衣食无忧的小康日子,述说着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如诗画卷。 有人说,人一辈子,就是悟人生之道。天命之年,梅姐开启了人生的另类唱腔——辞掉了人人羡艳的财政局农林特产税干部的“金饭碗”,只是出于内心欢喜和想做事情而来到这里,鬼使神差般遇上了漆树坝上珍贵的野生茶树,与茶“道”结缘,可能也是命运眷顾吧。 十年前,也是一个火热的盛夏,梅姐到这里踏勘茶林的覆盖率。那天,天气异常炎热,遍地“知了知了”的叫声叫得人心烦。此时,一声声天籁似的鸣叫让梅姐瞬间清醒。凭感觉,她知道,这是一种珍稀鸟类。循着叫声,她眼前一亮,小溪边有一棵不高但挺拔的茶树,凭20多年的“茶事”经验,她感觉这可能就是自己一直寻找的定军山一带的野生茶树“武侯茗茶”。因为珍稀的“熊猫鸟”,是专门栖息在罕见的“武侯茗茶”树上的。 在兴奋和饥饿、疲倦中,梅姐因暑热晕倒在茶树下。山民黎叔将梅姐带回自己的土坯房,茶树叶子跑得水,解了梅姐不浅的暑毒。 在黎叔的土坯房中央架起的吊炉旁,一小堆烤红薯飘出满屋甜香,把一高一矮的两个小男孩和小女孩馋得上蹿下跳。在上房(堂屋)招待客人是这里的礼节,小孩子是不能往堂屋凑热闹的。黎叔阴沉着脸赶走了男孩女孩。 又累又饿的梅姐没有在意,把一小堆“美食”吃了个精光。事后才知,这是两个孩子一两天的口粮。再一打听,更令人吃惊,这里400多户人家一千多口人,在青黄不接的季节,家家户户都吃了上顿没下顿。一个红薯,往往就是他们的救命粮。 守着宝藏的“武侯茗茶”,还愁没饭吃? 此后的两三个月,梅姐又三去漆树坝。得知,漆树坝最美的风景都在梅岭山。梅岭山虽然占地仅上千亩,若是俯瞰,只是漆树坝、定军山地域上一个小小的芝麻点,但却是定军山域皇冠上的明珠。海拔在1300多米的梅岭山是典型的“高山茶园”,若干年前的一场大火,往日的青山变成了“秃山”,靠山吃山的当地百姓,失去了吃饭的“靠山”,只能艰难地度日。 看来,今天的相遇,是老天安排自己今后与这片土地和百姓为伴。 梅姐家兄妹四人,梅姐是老大,从小就帮父母承担起养家糊口的责任。身为“右派”的父亲,一年下来所挣的工分都为义务,分不到口粮。一家六口人的日子,全靠母亲一人承担。生活苦不堪言。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梅姐每天放学,就帮母亲种菜,打猪草,养鸡……帮父母维持生计。天生,就见不得贫穷;就知道要靠勤劳去改变贫穷的日子。 工作后负责征收茶叶税,梅姐才开始与茶有了不解之缘。 天生聪慧、勤奋的梅姐,如饥似渴地在“茶海”里畅游。通过大量阅读史料,她了解到陕西是有史以来,中国最早种植茶树的地方。神农“尝百草”而发现茶叶,就在如今川陕一带的汉中。三千多年前,西周时期,陕南的巴人就开始在园中人工种植茶树。唐宋时期,茶不仅是陕南农户衣食的主要来源,朝廷也赖此开辟财源和扩充军备。明代的汉中,更是陕南茶和蜀茶生产和集散的中心。 史料中还记载了“武侯茗茶”的典故。三国时期,诸葛亮在汉中定军山下屯军八年,以此为北伐的后方基地。他命汉中太守在当地寻访茶树,采其叶,泡水给将士们喝,祛病强身。太守吕义等人在定军山的小河庙、黑龙潭、漆树坝一带,找到了野生茶树。 陆羽《茶经》云:“茶之用,味至寒,为饮最宜”。作为定军山海拔最高的漆树坝,更是“雾涤青山”。维度高,山间云雾丰富,早晚温差大,生长周期长,堪称“高山茶园”的绝唱。 由此,在小河庙、黑龙潭、漆树坝一带大量种植茶叶,便成为蜀军的“休士劝农”;这里的茶叶被称为“武侯茗茶”。 梅姐还记得,小时候在汉江边沙窝村的茅屋小院里,院内的梨树、桃树、杏树上,常常引来各种鸟儿的栖息,其中就有学名为红头长尾山雀的“熊猫鸟”。这种鸟儿专门在果林、茶树上筑窝、栖息,以捕捉茶树上的小昆虫为生;尤喜野生茶树,对树种极为挑剔。后来,她还在书中读到,常与茶树相伴的除了红头长尾山雀,还有白脸山雀、画眉、黑脸噪眉、棕头鸦雀、白头鸨、树鹦、金翅燕、麻雀、云雀、灰卷尾、八哥、灰喜鹊、喜鹊等30多种茶园益鸟。所以,种茶人在茶林招引益鸟,抑制茶园害虫发生,以维护生态平衡。 三次考察下来,梅姐什么都没想,为了茶事、鸟儿和乡亲们,辞掉“金饭碗”,来到了漆树坝梅岭山这片一千多亩的“秃子”山。 万物有灵。小溪边孤独的“武侯茗茶”,仿佛与梅姐有心灵感应。金秋9月,正是种植茶树的季节。梅姐说服了黎叔一家人一起上山,给那棵“武侯茗茶”剪枝,在早已规划和翻整好的周围土地上插条种植。老天也很配合。当天插条,晚上晚就会下一场秋雨,一下就是两三天,楞是把新茶苗养出了白白的根系。融入土壤。一晃到了10月,在黎叔的游说下,有三四十户山民加入到种植茶树的行列,人越来越多……当年,梅姐与乡亲们一道,把梅岭山的三分之一都种上了茶树。三年过去,在当地党委、政府的支持下,梅姐与梅岭山的乡亲们成立了专业合作社,不但把梅岭山变成了绿油油的茶山,而且形成了集种植、采摘、加工、销售一条龙的茶叶产业。 天有不测风云。一千多亩的山头刚刚插满茶树苗,就逢奇热的秋老虎把新苗烤得叶片枯黄、枝条凋敝,连去年和上一年种植的幼年期茶树,也眼看要不行了。尽管梅姐组织人手日夜不停地灌溉新苗,修剪幼苗,补种的茶苗,但严重的干旱还是给茶园带来不少损失。 屋漏偏遇连阴雨。大旱之后,连续一个月的连绵秋雨又淹了大部分新苗,令人欲哭无泪。来年补种茶苗,又在夏天遭遇狂风暴雨,头年的大部分新被苗连根拔起,很多幼苗的叶片被打得千疮百孔。 怎么办?梅姐和乡亲们们只能再插再补……茶树苗坚韧成长,从未放弃,顽强地使自己的根系更深、叶片更厚、枝条更硬。就这样,终于在第五个年头,千亩茶山初见翠绿,棵棵茶树旺盛生长。“熊猫鸟”目睹着茶树的艰辛与执着,毁灭与重生,当梅岭山被一片茶林覆盖后,“熊猫鸟”也变成了一群。茶树在鸟儿的护佑下,渡过了难关。 岁月流转,茶树越来越茂密,鸟儿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强壮。富含丰富氨基酸的茶树叶片,成了鸟儿们的最爱。然而,看不懂茶树与鸟儿互生互存关系的人类,不愿自己辛辛苦苦劳动的果实被鸟儿“抢走”,纷纷举起猎枪…… 梅姐急了!连夜上门,挨家挨户讲解茶树与鸟儿共生共存的知识和学问。三番五次,坚持不懈。乡亲们终于“刀枪入库”,一场茶树与鸟儿共同的生存危机,在梅姐一滴泪、一句话、一片情的悉心说服下化解了。 人类有了对自然的理解和敬畏之心,梅岭山上,茶树与鸟儿、茶人与茶山和谐相处,让梅岭茶园成了茶的世界,鸟儿的天堂。就这样,让人类与茶树、鸟儿、山河、大地、万物和谐共生的种茶理念,从梅岭到漆树坝,到定军山,从汉中到陕南……成为种茶人的共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