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塑料袋,在风中起舞。 塑料袋本拎在一个人的手中,袋子里装着蔬菜、水果,或别的什么杂物。它作为一个容器的使命已经完成。风给了它一只脚,让它也能够走动。它走起来了,轻飘飘,它飞起来了,呼啦啦,只要不被一根树枝挂住,它觉得自己能走遍全世界。 却总有一根树枝,或别的什么东西,将它挂住,拴住它的腿。它就走不动了,等着环卫工人用钳子,一把将它捏住,扯下来。 风也给树叶一只脚。树叶本有一只脚,让它立在树梢。所有的树叶,都是金鸡独立式,风度翩翩。梨树、桦树、榉树,什么树都行。一站,就是一个春天,一个夏天,等到秋天了,再落下来。它以一个姿势站立了太久,那只独脚早已麻木,落下来回到树根,像一个人回到故乡,想在老房子里喘口气。风却来了。风说,我再给你一只脚。 树叶就飘起来了。如果是在树林里,一片树叶恐怕难以走远,它在树林里迷了路。就像人,常在熟悉的环境里迷路。但如果是一棵行道树,或者是旷野里一棵孤独的树,重新有了脚的树叶,就能够走得更远。风往哪走,树叶就往哪走,风能去的地方,树叶也能去。一个稚童追着一片树叶,他就想得到这片树叶,但树叶跑得比他快,最后还混进了一堆跟它长得一样的树叶中,稚童捡起了其中的一片,也许正是他追过的,也许不是,谁知道呢?树叶知道,树叶却不告诉他,也不告诉你我。 一旦到了秋天,北方的树叶纷纷落下,它们在飘零的过程中,长出了另一只脚。是让它垂直落下,还是凌空起舞,全凭风的兴致。风说,跑起来吧,飞起来吧,舞起来吧,狂野起来吧,没有一片树叶能抵挡风的诱惑。我在村里那棵老树下看到的叶子,比村里的人还要多,我没看到的人,全都进了城。我没看到的树叶,也飘零四方,犹如我在城里宽阔的街道上看到的那些叶子,枯黄,疲惫,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风给万物都配了一只脚,让它们走四方。 风从28楼的阳台上,扯下一件衣裳,让它不用穿在人身上,也能自己行走。它没走远,在一楼院子里,等着它的主人。它的主人有两只脚,跑得比它快,他追它的时候,是追他买它时花的钱,还有时尚。风也给了广场上的旗帜一只脚,旗帜猎猎作响,永远走不出三尺远,绕着杆子转了一个又一个圈。 我在单位601办公室,已经坐了30多个年头。每次我打开窗户,风就进来,想送给601一只脚,让它去别的地方走一走,看一看。601从来没有走开过。它若走了,我坐的地方,就成了空中楼阁。我其实一直坐在半空中。我没有掉落下去,是501托住了我。就像601也托住了701,不让我讨厌的那个人坠落。我们互相厌恶,又互相依托。风既然无法让601离开,就给了我一只脚。它扯我的衣裳,它缭乱我的头发,它迷了我的双眼,如果我想走的话,我自己长了双腿,何须它另外送一只?我迎风而走的时候,稍许艰难,风在我后背的时候,顺手人情,做了一次推手。我和风的关系,似乎就这么多。 风肯定也给我们这幢大楼,一次次安装了脚,试图让它往左或者向右,挪一挪它庞大的身躯。再大的风,也只是让大楼,轻轻摇摆了一下,像一个站立的人,打了一个喷嚏。风也不能让一座山移步,但山风将它的脚,转赠给了野花,让它们的香味,扩散到山外,或者给了泉水,山上的水,总是往山下流淌,奔涌,滋润大地。 风将无数的脚,给了尘埃。尘埃比一片树叶听话,也比一个塑料袋能装下更多的风。尘埃很小,风送给它的脚却很大,能走四方。你看不到风,但一定能看到尘埃飞舞。那是风的踪迹,是风的魂魄。 我本尘埃。在风中来,往风中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