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幻想有一天自己开着一辆皮卡,到处走走,像古代行吟诗人一样,边走边唱,像一头野生的小鹿,完全放飞,自由奔跑,无拘无束,“如果有这么十年的生活,人生就没有遗憾了”。这么浪漫的想法,是符合梁晓声的性格的,他小说的基调是现实主义的,但他内心却是理想主义和英雄主义的。 1 一段旋律萦绕一生 梁晓声曾经多次对人说过,如果让他重新择业,他首选去唱歌,去当歌唱家。 前不久《人民文学》在与辉同行做直播,梁晓声作为嘉宾,他毫不掩饰自己对主编施战军的喜欢,说道:“(面相)一脸慈善!而且他在作协机关里是唱歌最好的……” 他说的面善后来被董宇辉调侃为看相算命,但唱歌唱得好也成为他喜欢施战军的一个重要理由,可见他把会唱歌视为一个人的优点,视为可结交的理由。 我和梁晓声认识多年,一直视他为兄长,他知道我好酒,几年前,在长篇小说《人世间》的影视改编权转让的聚会上,他专门带一瓶珍藏了30年的茅台来喝,我那一天晚到了,梁晓声嘱咐大家少喝一点,留点给王干。 晓声年轻时也是能够喝几杯的,近来喝得很少了。知道他热爱唱歌则是最近的事情。《人世间》火了以后,有朋友想见一见梁晓声老师,我便组了局,让粉丝们一睹偶像的风采。那天,蒙古族青年歌唱家敖日其楞也在场,本来应该是谈论文学的聚会,却变成了谈唱歌、谈音乐的沙龙。我从小五音不全,缺少音乐细胞,尤其对新近的青年歌唱家所知甚少,敖日其楞名字知道,歌说不出几首来,虽然三年前我们还在一个晚会上相遇过。年过七旬的梁晓声说起敖日其楞却如数家珍,知道敖日其楞放过羊,知道敖日其楞是内蒙古赤峰市巴林左旗碧流台镇苏沟村的。他还会哼唱《天边》,这让所有人都极为惊讶。那天,敖日其楞主动演唱了这首歌,梁晓声还不过瘾,说自己最喜欢蒙古族的长调,于是,敖日其楞又演唱了一段长调。临分别时,梁晓声用纸条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给敖日其楞,说,你有什么困难的事情,可以找我,我将尽一切可能帮助。这让我们和敖日其楞都很感动。 梁晓声对唱歌的喜爱,超出了我的想象,或许有点像我对围棋的热爱,虽然自身水平平平,但对围棋大师的崇拜,却是非常投入的。因为这些年我一直没有听过梁晓声唱过歌,偶尔看到上台表演也是朗诵。我专门和他聊到这样的问题,晓声告诉我,小时候他的哥哥非常爱唱歌,上的重点高中,后来考上了詹天佑创办的长沙铁道学院,哥哥爱唱歌,梁晓声听他唱过《三套车》《喀秋莎》《天仙配》《嘎达梅林》等中外歌曲。哥哥的爱好对梁晓声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他也爱上了唱歌,但觉得自己嗓子不如哥哥,更多的时候是倾听。当时,没有广播,也没有电视,更没有录音机,到处是静悄悄的,大院是静悄悄的,家庭也是静悄悄的。他上学的时候,路过一个大院,这个大院一户人家居然有收音机,梁晓声每一次都要驻足停下,听收音机里播放一些歌曲,他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的声音了,有一次听得入神,居然迟到了。 中学毕业以后,梁晓声离开哈尔滨下乡了,赶上了那个无书可读、无歌可唱的年代,而梁晓声对歌唱的欲望越发强烈。他记得他曾听过一首南京知青创作的歌,“美丽的扬子江畔,南京古城,是我的家乡”,这首歌也唤起了他对冰城哈尔滨的回忆。这首引起大家共鸣的歌曲激发了梁晓声创作类似歌词的冲动,但在那个特殊的年代被批判了,梁晓声创作的热情也因此被压抑了。 进入新时期之后,梁晓声的小说创作取得巨大的成功,《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今夜有暴风雪》《雪城》等在全国引起巨大反响,而电视剧《雪城》的热播让那首《心中的太阳》唱遍大江南北: 天上有个太阳, 水中有个月亮, 我不知道哪个更圆, 哪个更亮 近年来,《人世间》的热播让那首主题歌广为流传: 草木会发芽孩子会长大 岁月的列车不为谁停下 命运的站台悲欢离合都是刹那 人像雪花一样 飞很高又融化 世间的苦啊 爱要离散雨要下 这些歌曲虽然不是梁晓声自己作词的,但它们的传播也从一个方面满足了梁晓声的歌唱家梦想,他的作品因为这些美好的歌声插上了翅膀让更多的读者和观众更加喜爱。 梁晓声告诉我,在北大荒的知青岁月里,偶然听到蒙古族的长调,一下子被其辽阔、浑厚、悠长、苍凉的韵味所吸引,他深深爱上了蒙古长调,至今也没有改变。他期盼蒙古长调在当下依然能得到更广的传播,我因此也就明白了他见到敖日其楞那日为何那般热情、喜爱和关心。 2 每个人都有一首生命的歌 从在北大荒写出第一篇小说《向导》到创作出获得茅盾文学奖的《人世间》后,梁晓声依然没有放下手中的笔,又贡献出了长篇《我和我的命》。而音乐也一直伴随着他的写作生涯,最早是听磁带,后来是听光盘,一直到最近他才学会了用手机播放音乐。之前,他一直用光盘播放音乐,因为播放时间长,影响了邻居的休息和生活,梁晓声只能把声音调到很小,而有些歌曲尤其是蒙古长调声音小了,其辽阔和雄浑是要打折扣的,这让梁晓声只能在白天去恣意欣赏自己最钟情的长调,夜晚放些抒情、轻缓的乐曲。而现在学会用手机和耳机听音乐之后,他觉得更方便也更自由了。 我问梁晓声,你如此热爱唱歌,没有写过歌词吗?他说,有一次,一个剧组找到他,让他写一首电视剧的主题曲,但电视剧是有关城市夜生活的,而梁晓声对夜生活极为生疏,最后作词的事也就作罢。虽然没有写过歌词,但梁晓声还幻想自己有一天能开一家音乐公司,自己作词作曲,演奏乐器,用声音来“兼及”文学,那是多好的工作状态。他笑着对我说:每天谈音乐和每天谈文学是不一样的啊。 我不知道音乐人会不会也认为谈文学会比谈音乐更有意思,但从晓声眼睛里流露出的那种憧憬和向往,他对音乐的钟情是无可救药的。 他甚至还有一个调皮的想法,如果自己是一个歌手,他想到地铁口或者建筑工地去唱歌,为农民兄弟和建筑工人,弹着吉他,在面前放个小盆,愿意给几个小钱也可以,但目的绝不是挣钱,而是与工人和农民交流,为他们带去一些快乐。 在《人世间》中,中国人的众生相被展示得淋漓尽致,其间,每个人都吃尽了生活的苦,但大都保持着底层人最初的淳朴和良善。在梁晓声心中,人生的真谛在于爱与善良的力量。无论世界多么复杂,人性多么善恶交织,爱与善良始终是人类最可宝贵的品质。他曾经在散文中呼吁人们“不要忘记开口唱歌”,其实,唱歌是一种生命的表达,倾听也是一种生命的回应。唱得好与不好并不重要,每个人都有一首生命的歌,每个人都是歌唱者和倾听者,歌唱家用嗓音歌唱,作家用文字歌唱,梁晓声的“歌声”早在读者的心中流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