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春明岁时琐记》记载,正月十五有一种冰灯,说是:“最奇巧者为冰灯,以冰琢成人物、花鸟鱼虫兽状,像冰,以药固之,日久不消,雕刻玲珑,观者嘉赏。”夏仁虎在《旧京琐记》里也说:“有冰灯,镂冰为之,飞走百态,穷极工巧。”不过,这种冰灯,打我小时候,就见不到了。如今,想看冰灯,只能跑到密云冰灯节上,过过眼瘾了。 很多上元节的花灯,如今都见不到了。当年,米家灯很有名,曾经看到不止一首竹枝词里说到它:“堆山掐水米家灯,摹仿黄徐顾陆能。愈变愈奇工愈巧,料丝图画更新兴。”“裁纨剪彩贴银纱,灯市争传出米家。”据载,这是一种以细绢为面、骨架以铁丝线掐制而成的精致花灯。清人有词专门咏米家灯:“百尺冰荷可喜,况满壁,尽张罗绮。剪縠为栏,堆纱作树,不数米家山水。”并特意做注:“有灯为宛平米氏所制,堆纱叠縠,做山水花鸟人物。”如此繁复,猜想价格不菲吧。 可惜,这种米家灯,我没有见过,何时失传的,也不清楚。只知道在廊房头条,有制灯的老字号——华美斋和文盛斋,当时,非常有名。这是两家老店,开业于乾嘉年间,一直开到新中国成立公私合营为止。旧时,京城做灯笼的人,大多在这两家学过徒;20世纪六七十年代,珠市口附近“水道子”一带,有北京宫灯厂,制灯也是满北京城数一数二的,可以说是这一脉的延续。此后,再没有见到一个厂家可以制作米家花灯了。 清末,有一首竹枝词这样写道:“四门斗簇九莲灯,故事纷从盒子生。五夜鳌山真照眼,却忘天上月长明。”其中,涉及三种灯:四门斗灯、九莲灯和鳌山灯。诗后,标有自注:“鳌山灯尤奇丽生动,然所费不赀,奢而无益,殊甚也。”九莲灯见过,但鳌山灯和四门斗灯,却未亲眼看见。 在灯节里,除了观灯,看放花盒子,即上述“故事纷从盒子生”的盒子,也是一种讲究。《春明岁时琐记》详细地描述道:“豪家富室,演放花盒,先是市中搭芦棚于道侧,卖各色花盒爆竹,堆挂如山,形式各目,指不胜屈。其盒于晚间月下,火燃机发,则盒中人物花鸟,坠落如挂,历历分明,移时始没,谓之一层大盒,有至数层者,其花则万朵零落,千灯四散,新奇妙制,殊难意会。” 小时候,看过这种花盒子,是在大栅栏,同仁堂与瑞蚨祥的店家大门口。放这种花盒子前,早早就围拢着密密麻麻的人群,像看一场大戏一样,等待着看个热闹。这也是商家聚拢人气的一种办法。那是一种把烟花、鞭炮和灯合在一起放的玩法,三者结合,彼此呼应,相互的功能与作用整合在一起,算是鞭炮和花灯的升级版。 民国期间,有写放花盒子的竹枝词:“九隆花盒早著名,美丽花样整四层。若问四层为何物,一字一楼二连灯。”这里的“楼”,说的是花盒子的层,指的是每放一层的时候,会从盒子里飞迸出一幅大喜字,类如福禄寿喜之类的拜年话;这里的“灯”,就是最后出现的花灯照耀,应和着上元灯节的喜庆。 当年,北京城做花盒最有名的店铺,不是诗中所说的九隆堂,而是吉庆堂。这是因为吉庆堂老掌柜,曾经专门为慈禧太后做过花盒,还进宫里放过,因此,被赐予六品顶戴。他最得意之作,是一个九层高的大花盒,里面绘有彩画,含有机关,并非一般的花盒,只是单摆浮搁的热闹,彼此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它的一层层如同链条一样紧紧连接起来,就像一整出连台本的大戏,点燃之后,每一层纷纷升腾,一层是戏中场面,这种场面和下一个场面犬牙交错,如层层剥笋,如环环相扣,如叠叠生波,最后,是一团团灿烂的灯火。 这种壮观、热闹的场面,就是想想,也是分外绚烂夺目、令人向往的。也许我见识浅陋,不知这令人叹为观止的花盒,还有没有机会重新出现在正月十五的灯节里。 那时,孩子们买不起这些名家出品的花灯和花盒子。小时候,即使再便宜的“气死风”灯,我也只有看的份儿,便只好用彩纸自己糊个简单的灯笼,在里面插上支红蜡烛,拎着它满院子、满街地跑。 儿子小的时候,我也曾如法炮制,帮助他用竹箅儿绑铁丝,在外面糊上一层彩纸,做过这样简单的纸灯笼。他照样提着满院子疯跑,一直到灯笼里的蜡烛歪倒,把灯笼点着为止。他跑回家冲我喊道:“爸,再给我糊个灯笼吧!”我对他说:“等明年这时候。”孩子的游戏,这才依依不舍地算是结束,上元灯节连同春节,也才一起恋恋不舍地走到了尾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