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邮有座文游台,仿佛汇聚千年的文运和文气,我每次登高远眺,都会激情满怀,心思浩茫。西望是缥缈的高邮湖和绵长的大运河,往东俯瞰则是广阔的里下河平原和水乡。那些古人登高的诗句和词句,会直撞你的胸怀。我在这里读书的时候,去得最多的就是文游台,那时是一座无人看管的旧建筑,更平添了无尽的怀古忧思和举笔书写的豪情。 高邮的文脉悠长深厚,不止于文游台,高邮现在的王念孙、王引之纪念馆是全国训诂学的交流地,王磐则是明代重要的散曲家。高邮的邮字,则是二千年驿站的记忆。邮是交通,是信息,更是文学。古代的邮驿,是传递书信的驿站,而书信本身,该是文字交流的最早的元文学。从秦少游到王磐,再到汪曾祺,千年间的文脉悠远流长,生生不息。 或许高邮的文脉自秦少游开始,就奠定了绵远悠长的风格,秦观的《鹊桥仙》脍炙人口,汪曾祺的文风更是流水悠悠城郭外,半城烟火半城诗。虽不是婉约派的延续,但终不是豪迈,不是邻家兴化施耐庵《水浒传》的江湖大侠的豪迈。王磐在不怎么婉约的散曲诗体中,也是清新田园、诗意人生,当然,王磐也有金刚怒目之作,那首被看作“刺阉”的《朝天子·咏喇叭》确实有“刺破青天锷未残”般闪亮锋利,可惜在高邮王磐不如秦观、汪曾祺为人所知,也没有一个场所来表示对他的怀念和致敬。 高邮历史上女作家很少,上个世纪90年代,高邮出过好几个女作家,其中何叶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她文风的诗意和璀璨很有自己的个性,惜乎搁笔太早,估计也难以捡起。 如今徐霞续上来,且我通过几年的观察,估计在相当一段时间内她也不会像流星一样中断。徐霞憋着劲做足了文学准备。她出过诗歌集,写的是散文诗,散文诗是一种极其难以驾驭的文体,写不好就是四不像,徐霞通过散文诗完成了她文学创作坚实的第一步,之后又开始写作散文,散文也写得有板有眼。现在力攻小说,《小城夏天》就是现阶段的成果。 《小城夏天》写的都是我曾经熟悉的地域场景和生活场景,可以说,小说展示了里下河地区的最原生风貌,以古运河作为文化纽带,述说了古运河两岸的历史变迁与堤上小城里的人情故事。土生土长在小城中的莜漫、言溪、苏苏三位青年主人翁的成长经历、青春烦恼和人生发展构成小说的主线,大篇幅地代入了堤上的人文与风景描写,既有一方水土的生活记录与古往今来的历史陈述,也有小城变化的人情冷暖和故乡滋味的美食细写等等,是一篇记录了地地道道的里下河美食、美景、美人的“明信片”小说。 小说中的三位主人翁,个性鲜明,一个偏理性,一个偏感性,一个则中规中矩,组成了一个极具当代社会青年典型的闺蜜团,而她们所面临的青春烦恼也是典型的当代青年人的烦恼,三人相互嫌弃又相互照顾,一起在古运河畔成长,她们遇到的人生种种困难和苦恼,在社会烟火里的悲情与喜悦,构成了运河文化的“小时代”。小说里那些细腻和俏皮的女性心理,来自于徐霞独特的敏感和尖锐。女性写作,如今已经是一个全球化的话题,怎么处理性别与社会、人生与婚恋、文化与自然,徐霞通过《小城夏天》成功地交出了小城答卷。 徐霞一方面承续了高邮文脉绵延悠长的特点,同时还有节制和简约的能力,在小说当中偶尔可见。这或许源自她早期的诗歌锤炼,或者公文写作的潜在影响。一般人认为,文学就是自由的书写,但自由的书写不是散漫,需要的是有节奏的控制,如何控制则是一个大学问。徐霞知道这个大学问,已经很了不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