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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卯上春三千字

时间:2023-05-09来源:悦读文网 作者:陈鹏举 点击:

癸卯年,是我第七个本命年。上春,是农历正月的别称。鲁迅先生有“遥夜迢迢隔上春”句,当年读到,就心怀永念。如今上春刚过。重检留下的零落文字,大略三千字。每个自然段落,为原先一小文。如下——

一个紫砂盘子,上面的字画,是七年前在桃源阁随手写下的。桃林后来请人刻了,保存了下来。今天听他说起,才记得有这事,也感激他惜物。这类事和日子,原先稀松寻常,如今是诚不可得。身世到了这个份上,很悲哀。还是期望新年来日,会有些原先的影子。盘子正面画兰,文为:“形胜流觞之兰亭,神传化杖之桃林。乙未并题。”背面有桃源阁印记,文为:“心中若有桃花源,何处不是水云间。”写时居然漏字,还在行间补上。可见当时,是何等闲适。癸卯元日偶记。

元月初二。研朱砂,画了梅花。前人说:“梅花香自苦寒来。”这话不是事实。梅花,是寒时、寒地生长的。如遇天寒,自然清香怒放,感觉是她的境界、她的季节。真正苦寒的,其实是芸芸众生。苦寒又不明说,借言梅花,可见内心真的苦。

上海寺院的罗汉饼好吃,作为岁朝的点心,很怡人。看见晚明红绿彩瓷罐上,窑工手绘的弥勒造像。感觉一时间,真应了上春的节庆。忍不住又研朱砂,摹画那含笑的弥勒。窑工的画,天真奇趣,笔下的弥勒,神情很快活。大着胆子摹画,顾不得担心画不好,只是担心,画出的弥勒,少了这份大快活。元月初三。普陀山下的俗子,沐手画了一个时辰。

书录苏曼殊名作“春雨楼头”绝句。感觉诗人只要一首诗,就是诗人。写诗人即使一千首,也只是写诗人。人和人真没法比。诗人和写诗人,到底是两种人。

宏骏多年前去国,连框携走我几叶诗笺。这叶是一首《水调歌头》:“湖海飘零久,边幅未曾修。白石砚边虫子,自是一春秋。出落女儿情致,检点达摩眉目,纸上忆清游。人生多生意,慢说稻粱谋。惯风雨,闲书剑,主人幽。一园浅草,合是小谢旧时楼。侃侃无人不醉,历历前贤俱活,相与共放讴。日暮疆场远,不必论曹刘。”题款是“丁亥书旧作”,丁亥,2007年。这词填在哪年,我不记得了。我记事向来记不住年份。只知道词是填给谢春彦的,在他浅草斋新居。很羡慕他姓谢,诗界出众的姓。那时候,书生浪子,风尘买醉。江湖之远,真有大把好时光。那天,杯盘狼藉,众生啼笑,谢捉笔画他人不人鬼不鬼的妖冶女子、湖海散客。我填了这词。如今呢?回眸一笑两泪崩。

大清早,读到品康先生大文。想不到,他年届八十,记忆力还是那么好。还感觉奇妙的,是他和章汝奭先生是同事。我和章先生有书札过往,彼此情感不薄。想不到,尘网恢恢,疏而不漏,原以为空间折叠,谁知道都近在左右。同席饮酒,不见隔座有旧。人生有味,读到这里,多了一层清欢。再有,老人行文宽厚,文中说我的地方,自然是青眼有加,下笔不免溢美。感谢他文章煞尾的那段话。五十多年前,他在松江听猫头鹰叫唤。如今我在松江,能否像他那样,仍有二十多岁时的好心情?

关于岳飞《满江红》,曾有过真伪之辩。我认为岳飞《满江红》词是伪作、后人托名之作。岳飞文才很好,他的《小重山》就写得很好。他完全有能力写出这首《满江红》,但他不会写。他和辛弃疾、陆游不一样。同样是从戎的词人,辛和陆更多的是文气,他更多的是帅才。他的《小重山》写得清新,也可见心气静定。高处不胜寒。他是少年成名,踞高位,手握重兵,他能写出“怒发冲冠”“三十功名尘与土”“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这样的字句吗?这牢骚和委屈要说给谁听?《满江红》这词,更像是后人对岳飞生平的总结。比岳飞看他自己还清楚。为岳飞代笔的那人,感愤于岳飞的冤死,感愤岳飞是个英雄,他觉得岳飞应该有这首词,让自己解恨,让世人膜拜。还有,那人自然是个文人,代笔时不免流露出功名难就的伤感,还有尽忠报国的情怀。还要说的是,这样的伪作的出现,有其必然性。因为岳飞死得太冤。岳飞应该得到这首词,这是世人对他的厚爱和回报。岳飞也因这首《满江红》,其心更昭日月。岳飞和这首《满江红》词,无论这词真伪如何,将永远在一起。

雪夜春时,画荷花鸳鸯。其中炎凉,荷花不知,鸳鸯不知,只有画画人知。鸳鸯在水,不画腹,是张桂铭先生当年教我的。他说,不画腹,说明鸳鸯是浮在水面上的。水就不用画了。如画出了腹部,鸳鸯就是贴水飞行的翠鸟一类了。他说话缓缓的,带着笑容,至今想起来,感觉还是很温暖。

《长相思六十首》最先几首是唱和龙华寺照诚大和尚的。当时用的是这词牌另一个名字“山渐青”。感觉这词牌合意,一气写了这些。如今旧作重见,已过足足五年。

庚寅夏日,到辛丑腊月,十余年写成七卷,八万字,名《谵言集》。上苍不言,王者大言。贞人直言,巧士虚言。君子寡言,隐逸忘言。陌上童言,乡间村言。我辈也就谵言了。自家折纸受墨,穿针装订,得数册。癸卯上春,翻书偶见,不禁喜从中来。此集又名《池上草堂笔记》。素来喜欢谢灵运“池塘生春草”句。十年后,我移居笠泽,窗下真有池塘一方。

潘九病重。二十五年故交,真要生离死别?我对他说:“潘九啊,顺天命,尽人事,无愧人天。人,其实不会死。你我,自然也不会死。千年上下,许多人,我们都知道、都记得。有说,谁也不能活着离开。这话不真。相思如面,时在左右,永无别离。”说到这里,自觉语无伦次,霎时泪如雨下。

溧阳报载旧文《彤管流芳》,我第一次读到。文中写到和我有关的事,我记不清了。记性消磨得比时间快得多。查到当时写的几首诗。依稀想起那天中午,在溧阳胥溪边上,一个六角亭里,入席饮酒的事。那天是辛卯三月廿一。谈到陈曼生和井阑壶,即席写了《溧阳席上有赠二首》:“重续胥溪梦不成,人非物是总无情。匆匆两百年间事,席上听云陈曼生。”“诸事从今不必猜,井阑壶即曼生裁。乡里白茶清不澈,精华自古不崔嵬。”那天早上,还写了《溧阳侯府墟见海瑞题井阑汲古泉有作》:“史家万古溧阳侯,断壁残碑意气收。怕信清泉真汲古,谁人解得此心愁。”可惜情景已经模糊。癸卯元月廿六记。

“未妨伸脚僧行棹;大可举头诗瘦肩。庚子槐序鹏举并书。”这是一副很小的对子。三年前写的。写了,朋友拿去了。今天见到在裱了。朋友问我对子什么意思。重见旧作,就说了以下的这些意思。对子上句,说的是张岱《夜航船》里记载的一个事。一个年轻的出家人乘坐夜航船,听一个人滔滔不绝,讲着很宏大的话。在他话和话的间隙处,出家人请教了两个常识性的小问题。那人极轻快地回答了。可惜都答错了。这时候,出家人淡淡说了句:“且让小僧伸伸脚。”在这原本狭窄的船舱,正襟危坐,想来不必了吧?对子下句,是说李白《静夜思》。李白“举头望明月”,是他在客地思念家乡。觉得身边什么都是陌生的,只有明月和家乡的一样,是家乡的明月。如今,我已弄不清自己到底身在哪里?客地?家乡?一定不是双亲、小妹同在时的地步了。无可奈何,只有读读诗,感受形销骨立的余生晚景了。

纪念一只兔子。六十一年前,它还在。灵兔妙药,清平富贵。无愁苦,大慈悲。公元二〇二三年二月廿四日。并题。

最后一段文字,是癸卯二月初五写的了。说是纪念兔子,实是纪念胡适先生。他也属兔。正好大我一甲子。录在此文最后,乞望本文得个豹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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