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生命体验和生命样态,当然是愈丰富,愈多样,愈有益。丰富和多样,无疑会让一个人的生命个体提质增量,活出一个多彩且精彩的人生。 就我而言,2018年,给我的感受和体验既十分难得,又十分强烈。这一年,作为一个生命个体,首先是南北两种极端自然生态给我带来的切身感受和体验前所未有;其次是2018年这个特别年份所带来的感怀和体悟前所未有。古人说,道法自然。无论怎再么重大的发明创造,无论再怎么深邃的表达,在自然面前,实乃雕虫小技,不可同日而语。不过,你得承认,从人定胜天,到人与自然和谐共处,是个进步。 闲言少叙,容我转入正题。 给我十分难得而又十分强烈生命感受与体验的2018年,确切的说,分别是2018年岁首的1月和2018年岁尾的12月。前一个时间点,我生平第一次,北往黑河,让我领略到了“冰天雪地”“银装素裹”之意韵;后一个时间点,同样是我生平第一次,南来南沙永兴岛,不仅让我感受了冬日里盛夏般的那份火热,而且因特别的年份、特别的使命,让我对世事变迁、时代发展,几多感怀,几多体悟。这便构成了我生命历程中,南北足迹跨度最大的一年。 北往黑河,让我有机会去追寻一个美丽传说。 黑河之于我,实乃遥远的北国。置身于大雪纷飞、银装素裹的冰天雪地,与我习惯了几十年的和风吹拂、桃红柳绿所带来的姹紫嫣红,有着天壤之别。要想一下子适应,显然是不可能的。 若非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道理易懂,经历起来不那么容易。所谓知易行难是也。其实,在现实中,知也不是想象的那般容易。 不管怎么说,突破惯常,走出肌体所适应的舒适状态,于我是一次难得的生命体验。好在有人告诉我—— 北方有佳人, 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 再顾倾人国。 这无疑具有一定诱惑力。这是谁说的?又是在说谁呢?在我看来,那是有人替我对你说的,我的冰美人! 心里忐忑着,称你“冰美人”,我是冒着被你看俗之风险的。我知道你的孤傲,你的果敢,你的决绝,知道你的冷若冰霜;当然,我也知道你的妖娆,你的飘逸,你的绰约,知道你的冰清玉洁。你真是一位奇女子! 应该坦承,我已经深深的爱上了你,不能自已。 哥的真情把妹的心儿搅乱, 但父亲的诺言又怎能违背? 河水和山林融一体, 就像那寒冬腊月天, 花儿不能含苞怒放, 蝴蝶不能翩翩起舞,…… 这是你的歌声么?你这是在为谁悲吟?难道你早就有了心上人?听起来,你钟情的“心上人”,你父亲并不同意。我怎么有点幸灾乐祸呢?!向上苍起誓,我并不是个心胸狭隘、自私自利之人。可常言说,爱情本身就具有自私和排他之特性。原谅我吧,亲爱的姑娘,我已经为刚才的那一点点“幸灾乐祸”,而自责。我听到了你阿哥的歌声—— 美丽的白桦令人陶醉, 南绰罗花更让我眷恋; 你让山泉洗过, 让山风吹过, 让日月星光映照过, 千朵花、万叶草, 没法和你相比…… 原来,这歌声来自于一个名叫“额根堤”的小伙子。他就是你歌声中的“哥”么? 你终于还是动了心。“额根堤”的歌声,唱了一天又一天,一季又一季,一年又一年,你怎么能不对他动真情呢?! 是啊,面对如此的深情,面对如此的真心,正值青春芳华的“安布伦”,只能有一个反应:芳心萌动。 “安布伦”,我心中的女神!你在“父亲的诺言”面前,束手无策,只能在心上人面前忧伤而歌。 细心的读者朋友,从“安布伦”的歌声里,应该已经知道,所谓“父亲的诺言”,实乃“依嘎布”出给女儿的一道难题:“河水和山林融一体”! “依嘎布”出给女儿如此难题,用心显矣!唉,天下多少有情人成不了眷属,原因固然有许多,而父母亲从中阻拦,酿成多少悲剧,真叫人扼腕。“额根堤”与“安布伦”如此相爱,连我这个原本该“捧醋坛子”的人,都从心里为他俩鸣不平。 在我看来,身为父亲,“依嘎布”如此为难女儿和“额根堤”,实在是不怀好意,有如司马昭之心。“河水和山林融一体”,这怎么可能呢?没有突发的大变故,必定是林自生长,水自流。让二者“融一体”,万难做到。当然,天地重新整合,一切归于混沌,则另论。还有就是,除非你是神!有道是,凡人无力能回天,费尽心思也枉然。 嗐!还别说,这“额根堤”小伙子还真是“神”,居然做到了。你听—— 妹的歌声把我的心儿唱亮, 爱情让我有了智慧和力量; 我变水汽出河面, 凝成霜花开满山; 水和山林融一体, 你我成亲在明天。 心爱姑娘的歌声,给了“额根堤”灵感,他竟然有了让“河水和山林融一体”之妙法。 现在,我必须向“依嘎布”老人说一声:“对不起!”刚才,我有点儿错怪您老人家啰! 读者朋友有所不知,这个“额根堤”,并非常人,而是个“河神”。说实在的,我现在也是做父亲的人,也有女儿,谁愿意将自己的女儿嫁给河神为妻呢?现在看起来,“依嘎布”老人,还是比较开明的。他还允许了自己女儿和河神的自由相爱,只是在“额根堤”河神提出要迎娶“安布伦”时,才给他俩出了难题。 让世人意想不到的是,“依嘎布”老人的难题,竟难出了一道绝世风景:库尔滨雾凇。 行文至此,我不得不向读者朋友坦承:本人叙述的,的确是关于库尔滨雾凇的美丽传说。 “库尔滨”是鄂伦春语的译音,意为“渔场”。这里盛产种类繁多的鲜鱼。顺便说一句,我在库尔滨的这几日,对“影友之家”女主人烹制的红烧鲤鱼,留下了极好的印象。那特有的鲜嫩,如此入味(我们家乡人则称之“入骨”,我以为更贴),令人垂涎,箸不忍丢。 库尔滨雾凇,为小兴安岭冬季的一处奇景,因库尔滨河而形成。我所叙述传说中的“额根堤”,便是库尔滨河的河神;“依嘎布”则是世世代代居住在库尔滨河两岸,以打渔为生的鄂伦春部落首领,只不过,那时的库尔滨还是一条无名之河。那美丽可爱的少女“安布伦”,当然是部落首领“依嘎布”心爱的女儿。 这当然是则古老的传说。库尔滨雾凇,真正的成因是由于300多公里长的库尔滨河,其上游有一高山堰塞湖,当地政府依此建成了蓄水量达3.9亿立方米的库尔滨水库。水库发电时每天都要排放大量温水,这在零下二、三十度的冬季,神奇的自然现象便出现了:整个水电站下游的河面上,雾气升腾,冷热两股气流,相互交织,盘旋,让两岸长达15公里的松林,有如岑参所言,“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放眼望去,银装素裹,晶莹剔透,一片童话般的梦幻世界。 库尔滨雾凇美丽传说中人神相爱的感人故事,在2018年黑河寒冷的冬天,带给我这个第一次来到遥远北国的南方人,无限温暖。当我辗转数千里,冒着零下二十六七度的严寒,踩着“咔咔”作响的冰雪,来到晶莹剔透的库尔滨雾凇面前,我的爱恋,发自内心。 面对晶莹如玉、圣洁如雪的一丛丛雾凇,飞入我脑海的不是岑参,也不是那首著名的《沁园春·雪》,而是香山居士的《花非花》—— 花非花,雾非雾。 夜半来,天明去。 来如春梦几多时? 去似朝云无觅处。 对于这首《花非花》,你当然可以把它看成由大自然美景的转瞬即逝,进而阐发对人生苦短的感叹。然,我更愿意把它看成唱给心爱女子的哀婉情歌。因为,在我的心底,我更愿意把库尔滨雾凇比着一位令人爱慕的姑娘,她冰清玉洁,净化着我们尘世间男女之间的情感,容不得对她有一丝丝的玷污。现在,我更愿意把库尔滨雾凇比着一位让人敬仰的母亲,由于她的护佑,生活在库尔滨一带的黎民百姓,多了一份福祉。 说来又是一份奇缘,我们一行下榻的“影友之家”,店主人为一对年轻的夫妇,他俩便是结缘于一家影楼,而这影楼的主人又恰巧是迷恋着库尔滨雾凇拍摄的摄影家。小夫妻俩从事“影友之家”的经营,每年也就冬季做3个月左右,便能得到5、6万元的收入,父母孩子一家人生活得和和美美。像他们这样从事“农家乐”经营的,在大平台村有10多户,从业者至少三四百人。这,对于一个不足百户、总人口也就三百多人的小村而言,无疑是多了一个重要的经济来源。 让我感兴趣的,还不仅仅是库尔滨雾凇给当地带来的经济效益,而是因雾凇缔结姻缘的“影友之家”男主人小程,有了一个新决定:他今年(2018年)准备将“影友之家”全权交给妻子打理,自己要重新拿起相机,跟随师傅拍雾凇! 人啊,不忘来时路也罢,换成当下的高频词 “不忘初心”也罢,做到不易。在追逐梦想、实现自我人生价值的过程中,迷失方向者,并不鲜见。我为小程的回归点赞! 小程的师傅张化林,乃库尔滨雾凇拍摄第一人。其库尔滨雾凇摄影作品,曾被北京人民大会堂收藏。张先生几十年如一日,其镜头始终对准库尔滨雾凇。在我和小程交谈时,他就告诉我,本月20号(指2018年1月20日),张先生就要再来“影友之家”的,当然是继续他的雾凇摄影。小程知道我是个作家之后,就特别希望我能写一写他的师傅。而我20号在家乡有个新书发布活动,不能逗留。有了冰天雪地里的生命体验,我与张先生的小小错过,也就不那么遗憾矣。 与我带领几位摄影家北往黑河采风创作的一次小团队活动不同,来南沙永兴岛的采风创作,则有着一个重大的主题:庆祝改革开放40周年!实在说来,我本人就是改革开放最直接的受益者。要不是国家恢复高考制度,我一个农村孩子要想走出兴化水乡,那真是无法想象的事情。 这一活动本身,堪称中国作协的一个大动作。我的身份则是中国作协庆祝改革开放40周年主题采访活动第四团之团员。我们一行来自全国多地的30多名作家,是在采访了海口、文昌等地之后,才有幸登上永兴岛的,这可是祖国最南端的一片海域啦! 在南沙永兴岛,我为一次原本极寻常的升旗仪式而动容。这是我登岛前,再怎么脑洞大开,也想不到的。 当我们乘坐着“三沙一号”舰,经过10多个小时的航行,登临永兴岛时,我亲身感受到了她海域的广袤与辽阔。 “我爱这蓝色的海洋,祖国的海疆壮丽宽广……”耳熟能详的旋律,孩提时就已烂熟于心。而如此近距离与海洋相亲,切身感受到原本巨大的舰艇,似一叶扁舟随海浪摇荡前行,却是多年之后的此次南沙之行。 置身于苍茫大海之上,我没想着化身海燕“高傲的飞翔”,而是顿生“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之感叹。在这样的情境中,承认生命个体之渺小,由此而心生敬畏,在我看来并不丢人。当然,“大”与“小”既客观存在,又不能一概而论。 三沙市,为我生平足之所及陆地面积最小的市级行政区域。可别小看三沙市仅10多平方公里的陆地,她那200多万平方公里的宽广海域,可是有着无穷无尽的宝藏! 这,也强化着我的祖国疆土的概念。我们在拥有960万平方公里陆地的同时,还拥有着470多万平方公里的海域面积,这才构成祖国完整的神圣国土疆域。 永兴岛堤岸边,湛蓝色的海水清澈见底。远处海浪翻滚起一朵朵“雪浪花”,鲣鸟展开长长的双翼在空中翱翔,低矮的防风桐在海风中摇曳生姿。最是老龙头嶙峋的礁石吸引来访者的眼球。那份奇特,那份斑驳,透露出沧海桑田之况味。 “老龙头”石碑,字迹已然模糊难辨。然,礁石一侧,“祖国万岁”四个大字,赤红鲜艳,令采访团的成员们惊喜万分,纷纷抢占最佳位置,合影留念。 尽管时令已是冬季,我仍然感受着永兴岛上赤热阳光的热情,一动脚步,便有汗珠儿一连串地滚落。岛上盛开的三角梅、鸡蛋花,一个字:艳!让我有如置身炎热的盛夏。 冬日里盛夏般的永兴岛,还是给了我这个北方人不一样的体验和认知。此处必须向读者朋友多说一句,从我的家乡北往黑河,我是个地地道道的南方人;现在从我的家乡,一路南下,经过数千里的路程,南来南沙永兴岛,我瞬间又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北方人。 一年之中的岁尾,在冬日里感受着“阳光,沙滩,海浪,仙人掌”之南国风光,真的有着与“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完全不同的美妙体验。而最最打动我的,竟然是岛上唯一一座仅有十几个孩子的学校,其组织的一次升国旗仪式。 这原本极其寻常、普通的一刻,因为你们而变得庄严、神圣,我可爱的孩子们! 当我注视着一双还很稚嫩的小手,牵引着扣有国旗的绳子,一把,又一把,伴随着雄壮的国歌声,将原本低垂着的五星红旗,沿着旗杆缓缓向上升起,我的心便随着这每一次的牵引,而砰然心动。 啊,我可爱的孩子们!短短几分钟的升旗仪式,我怎么觉得如此慢长?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凝固。2018年12月3日,清晨8时。这个时间点,注定要在我的记忆里凝固成永恒。 我知道,永兴岛有着自己凝固着的时间点。一座9米高的三层炮楼,依然保存着。这枚刺入我南海版图的“钢针”,如今已经成为日本帝国主义曾经入侵我西沙群岛的有力罪证。那是1939年3月20日。 在距离日本炮楼不远处,一块石碑赫然矗立。石碑正面刻有“南海屏藩”四个大字,其背面镌有“海军收复西沙群岛纪念碑”字样。这块碑,无疑是中国军队收复疆土之见证。立碑时间:1946年11月24日。 令华夏子孙骄傲的是,1950年5月15日,我英勇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在攻占海南岛后,便进驻了永兴岛。此后,守护祖国的疆土并不是一帆风顺。1974年1月19日,我南海军民奋起反击来犯之敌,10多名官兵血洒疆场,他们用鲜血和生命维护和捍卫了祖国领土完整和领海主权。 历史掀开崭新一页,具有特殊意义的地级三沙市正式成立,永兴岛成为三沙市市政府所在地。这一天,是2012年7月24日。重达68吨的金黄色巨大石碑上,镌有169字碑文,阐释了“立府永兴,睦邻四方,固我海疆”的政治主张。时代的发展,让我们走向了蓝色大海。我们在拥有黄河文明、长江文明的同时,也应当拥有海洋文明。这是时代之呼唤,祖国强盛之必需。 在祖国的最南端,陆地面积仅2.1平方公里的小岛上,我的心灵受到一次洗礼。那冉冉升起的五星红旗在告诉我,不论距离祖国的心脏多么遥远,她和我们的祖国永远心连着心;不论其陆地面积多么狭小,她始终是祖国领土神圣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我可爱的孩子们!看着你们一张张充满稚气的脸庞,翘首仰望着在旗杆顶端高高飘扬的五星红旗,清晨的阳光洒落在你们的脸上,既那么生动,又那么恬静。我知道,你们是永兴岛上“爱国”的接棒人。 是的,“爱国”。此时此刻,这种情愫在我们观看升旗的每一个采访团成员心中奔涌着,翻腾着。我知道,是你们的稚嫩,触及了我们心底那一块柔软。作为一名作家,我愿意保持着心底的柔软,书写出更多的美好。为我们伟大的祖国,为我眼前这些可爱的孩子们! 【作者简介:刘香河,本名刘仁前,江苏兴化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北美洛杉矶华文作家协会荣誉会员,文学创作一级,泰州学院客座教授。迄今为止,发表作品400余万字。曾获全国青年文学奖、施耐庵文学奖、汪曾祺文学奖、中国当代小说奖、紫金山文学奖等。著有长篇小说《香河三部曲》,小说集《谎媒》《香河纪事》《香河四重奏》,散文集《楚水风物》《那时,月夜如昼》《爱上远方》等多部,主编《里下河文学流派作家丛书》多卷。长篇小说《香河》被誉为里下河版的《边城》,2017年6月被改编成同名电影搬上荧幕,获得多个国际奖项。2021年9月,《香河》英译本面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