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家们推想,是电,催发了生命的诞生。人类起源于一场宇宙大爆炸,电光石火,混沌初开,有了光,随后才有了生命。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是“阴阳”,而阴阳交激,产生雷电。无人不怕雷电,原来人们还曾将雷电奉若神明。 七八岁的时候,我下洼打草,赶上了一场大雷雨,慌慌张张躲进一间看场的小屋里避雨。里面已经挤满了人,大家都很紧张,站在门口的拼命往屋里挤。炸雷一个接着一个,仿佛就在屋顶上炸开,闪电一道连着一道,道道都像要钻进小屋,甚至要将房子一劈两半。 真正的害怕,反倒是没有惊叫,大家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可能还想起了前一年夏天“雷公惩恶”的事。村南头有个叫韩佩十的人,不知是跟谁打完架后拿庄稼出气,一边走一边用鞭子抽打道边的谷穗,突然,被一道闪电追上,倒在地边不动了。 小屋里憋闷得让人上不来气,平时极有威严、在村里说话很占地方的五林叔,终于发话了:“今儿个这雷有点邪乎,老围着这间小屋转,没准咱们里边有人做了坏事,雷是来拿他的,不劈了他雷不会走,大伙儿都得跟着倒霉。从现在起,咱们挨个都出去站一会儿,没做亏心事的雷不会动你,顶过一个雷后再进来。做了坏事的,雷一劈了他也就雨收云散,咱们大伙儿也就都得救了。我头一个出去。”说完,他挤出小屋,站在雨地里顶了两个雷。雷倒是没劈他,可他浑身都湿透了,后边的人却不敢主动出去,都向后退着等五林叔点名。 这时,从村子方向传来我熟悉的呼喊声,是母亲一边叫着我的名字一边向洼这边跑,手里拿着块遮雨的油布。我忘了头顶上的雷,冲出小屋,背起自己的半筐草向母亲跑去。雷电并没有追赶我,可见,雷公也不是冲着我来的。我便踏踏实实地跟着母亲回家,在雨中还高声朗诵一首民谣:“阵阵雷声响连天,想是天爷要吸烟。怎知天爷要吸烟?一阵一阵打火镰。” 以后到天津上学,才真正理解了富兰克林用放风筝的办法捕捉雷电的意义。大城市里,已经非常聪明地将“雷”和“电”分开,所有的高楼顶端,都有一根长长的避雷针,避不了的雷,也多半是沉雷、远雷,很少碰上会在自己头顶炸响的霹雳。电,非但不可怕,而且无比可爱,它创造神奇,成就花花世界。 古人云:“石火无恒焰,电光非久明。”城市人的聪明就在于,能让电光久明、耐用。城市里无处不电、处处靠电,电灯、电话、电表、电报、电唱机等等。最妙的是电车,一条线路一种颜色,绿牌电车围城转,红牌电车到中心公园……在西北角,花两分钱能坐到劝业场。进了劝业场才知道,原来城里比乡下黑,在白天还要点灯。其实,城里的电灯并不单是为了照亮,更是为了好看。城市在白天显得死眉塌眼,苍白、拥挤、沉重,到晚上灯光一亮就活了,有了色彩,也有了精气神。所谓“光景”,有光,才有景。城市里迷人的夜景,说穿了就是“电之景”,是电给了城市以生命与活力。 电如此美妙,人们焉能不贪得无厌、多多益善?这种无尽无休的索求,使电又变成了喜怒无常、难以驾驭的“雷电”,又反过来开始制约城市,制约现代人。当时,我在工厂的一个车间里管生产,头上仿佛时时刻刻都悬着一把剑——“限电”。刚开始,每周二必停电;后来,改为每天限数,只要一用够了数,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地拉闸。 每天早晨,我骑着自行车,一过白庙耳朵就支棱起来了,听到自己车间里的“五吨锤”正铿铿锵锵地砸得地动山摇,心里就一阵畅快,知道有电。如果骑到南仓还一片静悄悄,脑袋登时就大了,上班第一件事就是去跑电。就因为要经常跑电、催电、等着来电,天天跟电玩命,每周,我差不多得有四天是在车间里值班。也就在那个时候落下一个毛病,至今还改不过来:晚上灯光越亮,锻锤砸得越热闹,睡得越香;灯光一灭,锤声一停,立刻就醒。 不想,没过几年,在电上,我们也“牛”起来了,工厂不再“限电”,家家户户都有了自己的电表。可电用得越多,用得越方便,人对电的依赖也就越大。所谓现代世界,让人觉得就是电的世界。既然世界的诞生缘于一场大爆炸后有了电,那么,世界的末日也将是一场大爆炸,“咯噔”一声断了电。 现代人,又称为“电人”。自上个世纪90年代初,我丢了笔改用电脑写作,渐渐发觉自己的脑子发生了严重变化,我的脑子必须再加上电脑,才是完整的好用的脑子。倘若没有电脑光是脑子,那就无法思维,无法进入创作状态,简直就是“猪脑子”。或许,还不如“猪脑子”。每当电脑出毛病,比如,遭到病毒攻击,或丢了文件,就会急得想撞头,夸张点说,像自己的小世界到了末日。 电,这种看不见、摸不得的东西,本来是一种没有重量的流体,现在却不仅全面操控着人们的物质生活,还深入地介入了现代人的精神生活。比如,晚上没有电视看,工作生活中没有了电脑、手机,是不是像丢了魂儿一样。 显然,电,已成为现代生活的“魂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