塘河里的鸢尾花开得好。紫色的花朵,绿色的叶片,远远地浮在水面上。水面朦胧,似乎还有雾气飘浮。船开过,波浪将鸢尾花成片地带起来,仿佛一片花儿在有韵律地舞动。这景好看。河岸边有浣洗衣物的人,泊舟的人,钓鱼的人,无所事事的看花的人。船开过时,会在岸边激起一片热烈的浪花,所以它提前拉两声长笛来提醒众人,并且放慢行驶速度,那波浪的幅度就小了,可浪花依然会有。于是,浣洗衣物的人、泊舟的人、钓鱼的人、无所事事的看花的人,都在这会儿直起了身子,看船儿在塘河上驶过。泊舟的人,撑着竹篙把舟子横过来,抵消了浪的冲击。浣洗的人,退后两级台阶,手上的物件湿淋淋的,正往下滴水。钓鱼的人,这时有没有提起钓竿,我没留意,似乎水下的鱼儿在波浪中也不影响咬钩吧。无所事事的看花的人,本是仰头看一树的洋紫荆,此时依然是看一树的洋紫荆,洋紫荆有一树白的,一树粉的,他沉醉其中,长长的汽笛似乎也没有办法将他从春日的梦境中拉出来。 温瑞塘河悠悠南下,八十里河上花开,看也看不尽。 晚春的塘河看起来有一点蓝色调。这蓝色里,远景是山,山意如浅淡水墨;中景是桥,一座一座桥横跨于塘河两岸,我们的船就从这桥洞中穿过,桥洞有高有低,船上人便时而低头,时而直腰;近景,如果要说近景,便是我们这些河上的游客。 想起,倘在旧时,同行的人里恐怕是有谢灵运的。他在温州的时间不长,只有短短一年,但他沿着温瑞大地上的塘河,走了不少地方,爬过不少山,看过不少的花。“首夏犹清和,芳草亦未歇”,和今日差不多的季节,“水宿淹晨暮,阴霞屡兴没”,和今日也差不多的天气。他坐船且渡河,弃舟又登山,穿着随时可以调节鞋跟高度的谢公屐,一路看山看水,看花看月。“扬帆采石华,挂席拾海月”。这一条山水诗路,给谢灵运馈赠了多少美好的诗句,似乎一路的花,都慷慨地开给他看。 果然,岸上的桃花、瓯柑花、油菜花一下子都开了。桃花是零星的一树一树粉红,倒映在水中。油菜花最是肆意汪洋,连片开成金黄的一片,偶尔高低错落,明亮又夺目。瓯柑花就不易看到了。一年之中,瓯柑花也不过是开那么短短的十天半个月,哪有那么巧,偏就被我们遇见了呢。但是,你且闻一闻,船儿驶过时,这湿润的空气中怎么有一种馥郁又清甜的芬芳?吉敏也吸了一鼻子,说,对啦,这就是瓯柑花啦。吉敏说话会带一个尾音,这个把文章写得像瓯柑花一样的女人,带我们坐船顺河而下。很多年里,她走过若干条古道,我严重怀疑她是跟着谢灵运一起走的。也一起坐船。于是,久了,谢灵运说话的时候,也染上了她的尾音:这个啦,那个啦。 我们在一座码头停靠,在塘河岸边,找一处地方坐下来。喝酒,或者喝茶。仙岩街道穗丰村的伯温楼,就是个喝茶的好地方。在伯温楼第九层的观景平台,可以一览温瑞平原的塘河面貌。楼的侧面,有一副楹联,“登楼且问水乡渔网鸬鹚可曾在,举目则答河岸钓竿鲫鲤仍尚留。”这字句甚佳,让我沉吟再三,仿佛眼前四通八达的塘河水系,及岸边人日常生活的样子,一下子奔涌到眼前。行至伯温楼下,又有瓯柑的花香悠然飘来。 喝了茶,继续坐船,旧时的船要慢一些,这是一定的。但是,着什么急呢?水边的菖蒲也一定多。荷花也一定很多。飞鸟就更多了,若写一部塘河的诗集,也可以叫《飞鸟集》。飞鸟巡河,一日百里,这悠游的样子,比谢灵运和我们都要更加轻盈一些。河岸边的古镇、古街、古桥,那时候也一定有了,且比我们所见的更加古一些,人们穿着葛布青衣,行走在暮春的风里。 若问他们去哪里,则答,是去泽雅。去水碓坑村。那里有纸山,那里是吉敏的老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