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居住在位于河街上的皮件厂大院内,对河街上的人和事记忆犹新。每到夏天,我和左邻右舍的小伙伴们就在河街上滚铁环、砸纸鳖、打弹弓…… 皮件厂的院子里有一口井,紧挨在我家厨房的旁边。井口是圆形的,我看不出井的年龄,但我可以从井口石板的光滑与圆润看出井的沧桑。无论我走到哪里,那口井是我永远也无法忘却的乡愁…… 在我朴素的认知里,老街一定是和一个意象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老井。有老街的地方就一定有水井,并且一定有一口和老街同龄的老井,如果你问左邻右舍的人们,这口井是什么时候凿的,不管你问的是肤色黝黑的精壮中年,还是鹤发苍苍的矍铄老人,我相信他们都会这样回答你:井的年龄比我大,我是喝着这井水长大的。 这条老街从我记事起,人们便称它为河街,靠东头居住的半条街上的人家,日常生活用水就是靠着这口井。老井也只是一口普通的井,没有人告诉我老井的名字,或许根本就没有名字,不过这对于街坊们来说显得并不重要。 每天清晨或傍晚时分,井边便有挑水的人排着长长的队在等候。因我家就挨在井边,近水楼台,每天的用水是不用排队了,随用随取,很是方便。 每天清晨,是老井周围最热闹的时候。习惯早起的街坊们,男人们的第一件事就是担着水桶去井边挑水。到井边后,不紧不慢地放下水桶,将扁担倚在井旁的土墙上,慢悠悠地把系着绳子的提水桶轻轻放入井底,当水桶晃晃悠悠地上来时,已是满满的一桶清冽了。倒一半在另一只水桶,取下肩上的毛巾,痛痛快快地洗一把脸,再用剩下的半桶水将两只桶清洗一遍。这个时候,通常都会给同来取水的左邻右舍的街坊们递上一支烟,说一说家长里短,谈一谈张家的媳妇李家的婆娘,插科打诨地笑骂一阵子。然后从容地担上新取的水,踩着扁担上下颤动的节拍,伴着桶里一圈一圈漾起的波纹,哼着只有自己才明白的调调踏上回家的路。很多街坊都是这样开始一天生活的。 在皮件厂隔壁,是一个铁匠铺,记得铁匠师傅姓徐,他女儿跟我是小学同学,叫徐春霞,长得很可爱。每天放学后,她就会挑着一担小铁桶,到我家院子里那口井旁去排队打水。 那个时候,除了街西头七部旅社院内有一口井外,整条街上没几口井。因而,皮件厂院内那口井便显得稀奇了。每到傍晚时分,邻家的大人们挑着水桶纷至沓来,直到都把自家的水缸灌满为止。记得有一次,因为井水一下被打得太多,轮到排在最后的徐春霞打水时,觉得水桶的绳子不够长,总也打不着,打了几次也没把水提上来。最后无奈,她求我帮忙,我便从家里拿出一根棕绳,在水桶的绳子上面再接上,这样就可以够得着打井水了。 当我帮徐春霞把水桶的水打满后,她咧着嘴笑着夸我:“还是你办法多,聪明!我明天到学校跟老师报告,说你助人为乐,评你个五好生。” 我听了她的夸奖,满心欢喜,嘴上却说:“莫莫,千万莫,这算什么助人为乐呀,举手之劳,应该的。谁叫我们是要好的同学呢!” 母亲在旁边看了,也乐呵呵地说:“男同学帮女同学打水,应该的。春霞呀,以后如果你不方便打水,就叫他帮你,小伙子力气大,不像你女孩子。这井水嘛就是要大家喝,越喝水越多。” 徐春霞听了母亲的话,满脸绯红,不好意思地说:“谢谢阿姨,以后免不了会经常麻烦你们。”说着,便挑起那担水,晃晃悠悠地走了。 母亲看着她那弱小的背影,不由得摇了摇头,深深地叹了口气:“可怜的孩子!” 后来我才从母亲的口中得知,徐春霞的母亲早年因患癌去世了,只剩下父女二人相依为命,父亲靠在铁匠铺打铁为生,供养她上学。 一口水井,让我懂得了谦让和水的珍贵,也给我们一家人增添了许多生活的乐趣。家里人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到井边打水刷牙、洗脸。特别忙碌的是母亲,早起洗漱完毕,接着打水淘米洗菜、洗衣服……井,是家里生活不可或缺的重要成员,与家的命运息息相关。邻家的小孩都很羡慕我家旁边有井,吵着他们的父母亲,要在自己家里也打口井。可打口井又不是吃饭,哪能说打就打,直到现在他们也都没有打成。这便让我骄傲了好一阵子,总以我家旁边有口水井向人炫耀。 夏天,一到用水的高峰期,小小的井口总有三四个水桶争着打水。因为用水方便,随时想冲凉消暑了,直接往井里扔桶子,三两下上来就有一桶水。夏天的井水特别清凉,像冰过的一样,我总喜欢直接往身上冲,那种透心凉的感觉真是太爽了。母亲总担心我会感冒,我对母亲说:“年轻人,又不是老人家!”然后对她傻笑。偶尔,也有冲感冒的时候。但还是喜欢那股冲劲,按现在的话来说,那叫一个爽! 井里的水很清澈,又干净,不像现在的自来水总要过滤消毒什么的。母亲常用它来泡蜂蜜给我们喝,凉凉的甜甜的一直到心里,喝完了有种心旷神怡的感觉。母亲还会把西瓜装在篮子里,放在井水里浸一小时,不比放在冰箱里效果差,等西瓜变得透心凉了,母亲便把装西瓜的篮子从水井里拉上来,将西瓜切成块分给家人品尝,有时也分给在院子里乘凉的左邻右舍们…… 我边嚼西瓜边不停地叫着:“爽快哉!”母亲常笑我像个“顽皮猴”似的。现在想起来,这还得归功于那口井,它给家里带来了不少欢声笑语。 这口“涌泉”,朴实无华,浑然天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盛夏,井口铺满青苔,浓绿而厚重。劳作口渴的家人顶着烈日,蹲在井口,痛饮一下井水,如久旱逢甘露,沁人心脾,直通通的一个透心凉,清凉解暑又喝不坏肚子。隆冬,井口白气氤氲,井外结有冰冻,光滑洁白,无论天气多么寒冷,霜雪多么厚重,井内始终水清如镜,从不见冰冻,何时挑水都不受影响。 如今,我离开家乡近30年,老家院子里这口井一直是我的留恋。每每回乡时,总会抽时间去那条让我念兹在兹的河街,寻找那欢乐的童年,看看那口让我难以忘怀的水井…… 然而,随着城镇化的发展,旧城改造力度越来越大,这条老街已不再是以前的模样,家家户户都用起了自来水,那口水井不知从何时起,再也寻找不到踪迹。我家原来居住的平房,已被改造成一栋新楼,原来左邻右舍的老街坊们,也不知搬往何处?虽说物是人非,但我只要走到这里,当年的景象依然还会在眼前,虽然内心有几分惆怅,但看到家乡日新月异的发展,心头的喜悦却又多了几分…… 如今的我已为异乡客,每当打开水龙头的时候,总会想起老家的那口水井,以及那一段平凡快乐的童年往事。那口水井,是我永远也无法忘却的乡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