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张新杆就给我发来消息:“到杭州了。送完货,顺便在这野游。”然后,发个图片,一脸的开心。 跑一趟杭州,刨去油钱和高速过路费,比跑短途的苏州能多赚几百元,小张的快乐我理解。 张新杆是冷柜货车司机,在无锡的一家冷鲜食品公司上班。公司有几十个司机,别的司机喜欢白班,唯独他喜欢跑夜班。大家说他是司机中的另类。张新杆笑问我: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上夜班吗? 他的小心思自然瞒不住我,“喜欢夜班,不就是白天有时间野玩吗?”张新杆挠挠头,腼腆地笑了。 张新杆的冷柜车里,永远放着一辆自行车,冷柜车开到目的地卸完货后,他就骑上自行车方圆几十里地跑,一个人看风景,看古迹,看人文。可惜,他说,没上过几年学,“不然也像你一样做个作家,把自己的故事写出来”。 张新杆的老家在革命老区沂蒙山。和爱人徐富美结婚时,丈人的一句话,至今让他记忆犹新,父亲对女儿说,不要怨家里没能供你多读几年书。富美兄妹四人,她是老大,一个弟弟,两个妹妹。女儿抽泣:爹,俺不怪你,俺只怪自己的命。 那你又怎么从沂蒙山跑到无锡买房定居的呢? 张新杆的家住在无锡惠山区,靠山近水,环境美,是一个居住的绝美之地。 张新杆笑了,望着面前的这辆冷柜货车,“就靠这老伙计”。 新杆爱车,无论大车、小车,只要是车,都爱,拖拉机也爱。 十八岁时,张新杆就开着拖拉机在村道上奔跑,给人犁地、运货。后来又看到路上奔驰的大货车,他就要学开汽车。 拖拉机驾驶证升级到汽车驾驶证,费用2800元。张新杆没钱,掏不出这费用。父亲说,咱农村人把拖拉机开好就行了,学啥汽车呢? 拿了汽车驾驶证的张新杆,买不起汽车,就跟着别的货车跑,帮人代驾和搬运。北京、上海、内蒙、天津……奔跑在路上,没日没夜。 累吗?不累!车停路边或是服务区,眯会眼,洗个脸,力气就长出来了。 这一跑,张新杆就跟着家乡的货车跑到了大上海,让沂蒙山区的穷小子,见识到了大世界。 张新杆和我掏心掏肝,他是真爱上海这个地方。 他给我发来一张站在黄浦江边的照片,一米八几的大个子,映衬着身后巍峨的东方明珠塔,敦厚壮实,蓬勃向上。张新杆告诉我,照片拍得不好,是当时市场上最便宜的相机拍的。 相机是海鸥牌,还是红梅牌,我没问,反正是胶卷的。张新杆就用这个相机,拍他眼里的美景,拍老婆徐富美的身影,拍孩子的成长,这相机是他为自己买的第一件奢侈品。 张新杆还给我发来一张在墙上敲窗洞的照片。刚到上海时,住的是澡堂改造的出租房,没有窗户,阴暗潮湿,睡一夜,被褥就湿漉漉的,特别难受。没办法,他就用小铁锹在发霉的砖墙上敲开了一方小窗户。照片上,鲜亮的太阳光从不大的窗口照进来,把他憨厚的半边脸照得特别亮堂,能看清脸上微细的绒毛和跳舞的灰尘。 那一瞬间,我的心尖像被这光线抽打了下,眼睛突然有点潮湿。梦想就像这阳光,哪怕再黑暗的世界,都会被照亮。 张新杆掰着手指仔细地算了下,他在上海先后搬了7次家,宝山区、普陀区,来回住过。常常睡到半夜,外面下起雨来,滴滴答答的雨水落在他们床上,只能爬起来找盆盆罐罐接水。 那时,张新杆的梦想只有一个,就是要在江南买房安家。工友们嘲笑他是白日梦。的确,一个打工者,靠力气挣钱吃饭,养活一家老小已不易,还梦想在世界级大城市上海买房,简直是痴人说梦。 但灰暗的日子因为有梦想变得越来越明亮。 上海的房价高买不起,张新杆就一次次跑苏州、无锡、常州、南通看房,最后,他选择在无锡落户。看着户口本上妻儿的名字,张新杆的眼睛潮湿了。从临沂到无锡,直线距离500公里,但他在这条路上奔跑了整整十年。 张新杆家的房子有一百多个平方,简单、整洁,纤尘不染。他和我视频时,给我一一介绍他家的房型、家具。他说,客厅里的沙发是在华夏家居城买的;热水器是小区邻居介绍的,便宜实用。还给我看了阳台上的花。阳台不大,除了摆台洗衣机,徐富美还种了好几盆花草,枝叶油黑发亮。他在阳台上做了个小水景,放着太湖石的水盆里,游着好几尾金鱼,有黑有红,分外灵动。 说这些话时,他的镜头一转,我的眼睛蓦然一亮——一只地球仪,摆在客厅的最显眼处。张新杆说,没事的时候,他就会转动着地球仪,查看地球仪的每个角落。看着张新杆眼里闪烁的亮光,我知道他有了新的梦想。现在,他的梦想是要去更远更广阔的世界。 下午四点,从杭州出车回来的张新杆已在太湖大堤上,他给我发来一张太湖的照片,烟波浩渺的太湖,被夕阳渲染得绚丽壮美。照片的下面,他还给我写了一段话:世界大美,人间可爱,只有在奔跑的路上,才能看到各种各样的风景,尝到各种各样的味道。 品味着小张的话,我仿佛看见了一辆张贴着广告纸的冷柜车,正在大地上奔跑。路边,有大片的油菜花,绿色的麦苗,色彩纷呈,锦绣如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