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过两篇短文,一篇叫“坚硬的窗台上有柔软的鸟窝”,一篇叫“守候乌云覆雪和它的孩子”。前一篇写珠颈斑鸠风雨之中在我窗台上艰难地哺育小鸟,后一篇写暴雨里我帮一只名叫乌云覆雪的猫妈妈搭了一个小窝,盖上雨披,安顿它和它的四个孩子。 有个熟悉的读者发微信问我,看你一副柔软心肠,如果你家的猫要吃你家的鸟,怎么办?这问题有点促狭。我当时没有回复,后来想想,也未必完全是一个坏问题。 未满月的四只小猫在冷雨中无处可逃,我帮了它们,心里才安顿。两只毛都没扎齐的雏鸟,在我窗台上的爬山虎叶子底下躲雨,我一个月不敢开窗,唯恐惊到它们,担心它们从三楼狭窄的窗台掉下去摔死。一切柔弱的生命,都需要关怀。 但是,倘若它们狭路相逢呢? 小猫咪再萌,我也不想看到它吃小鸟。院子里有时落着鸟羽,甚至鸟的半截翅膀。我知道那是流浪猫干的事。那些青竹、木樨、蜡梅、珊瑚,枝繁叶茂,晚上总有鸟停驻。除了清晨被鸟鸣唤醒,打扫院子还能收获新鲜的鸟粪。干鸟粪没有气味,竹扫把一挥,就干净了。每天在固定的地点有几朵梅花状的鸟粪,看了就很放心,知道鸟们活得安闲。 不相识的流浪猫,在我看不见的时刻,吃了我不认识的鸟,我没有太多的感觉。最多想,这猫真厉害,这鸟真倒霉。 认识的猫吃了熟悉的鸟,我就要犯愁了。当然这不过是闲愁,但像我这等人,宏大的事原也轮不上我操心。眼前的猫真的扑过去咬住鸟,那一刻,单是想想就惊心动魄。 我不想看到血腥,不想看到一个弱小的生命在眼前消失,不愿意这一个成为另一个的口中之食。它们,都是我关注过的、爱护过的对象。但你能让这对天然的敌人和平相处吗?你管得了这只猫和这只鸟,管得了天下的猫和鸟吗?你有什么资格改变食物链?猫吃鸟,这是上天安排好的;不像人吃猫肉,是后天作孽。 自然界里弱肉强食,或者说,每个动物处在食物链的某个端点,都是定数,谁也无力干预,干预往往是一种破坏。 大灰狼,小羊多可爱呀,你忍心吃它吗?人觉得小白羊“可爱”,狼只觉得羊“可口”。狼吃羊是天性,你劝狼吃胡萝卜? 遵循已然存在的规律,是理性的人应有的思维习惯。我为什么还被这个问题闹腾得不开心呢? 因为我认识它们,与它们建立了某种情感联系。人对外物有了情感,就是内心纠结的开端。荒野的狼吃了羊,我不会产生情感的波动。窗台上的鸟被我搭建的窝里的猫吃掉,我不能恬然自安。可若是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会抓住这只猫胖揍一顿吗?我有资格揍它吗? 人、动物处在不幸、弱小或者需要关怀爱护的地位,而你处在安全幸福能爱的位置,总会对他们产生恻隐怜惜之心。你爱着的猫和鸟却要成为生死敌人,你如何劝导它们、他们、她们? 在这种尖锐的问题面前,你柔软的心肠有意义吗?没有意义吗? 你当然可以心思硬一点,这世上还有许多人处在困顿中,与其关心猫啊鸟呀,不如多关心人类吧。 如果对猫和鸟都怀着柔慈心肠,就很少会对人类横眉立目。只是,你欢喜的人类,也可能是猫与鸟的关系,看着他们互相攻讦,毫不相容地争斗,我们也会有深深的无力感。 一切,都因与“我”有了关联,才会在“我”心里扎下根,让我纠结为难,让我愁肠百结。否则,关我鸟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