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在哪里呀?我已经到了。”和朋友约好,去四美塘看铁路遗址公园。夜幕时分,我刚到四美塘,朋友就打来电话。 “我在5号楼和7号楼之间,这里有两节绿皮车。你呢?”我回答朋友,并拍下照片发过去。 朋友说:“我在火车头这边,这里的绿皮车更多。”朋友也拍了些图片发过来,那边确实是绿皮车多,还有一尊蒸汽机的火车头。 “那我过来找你吧!”听朋友说,看朋友发来的照片,那边绿皮火车多,我兴奋地奔那边去。 四美塘铁路遗址公园够大的,一时找不到北,好在嘴下面就是路。问保安,那里的保安态度好极了,一边指着一边说,沿着大桥往北,临近江边,再往东,走到头就到了。我高兴地朝他指引的方向奔去。 华灯初上的四美塘,北边紧靠着滚滚长江,波涛汹涌,暗流涌动;江北的高楼闪着五颜六色的灯光,璀璨明亮,这是江城闻名遐迩的灯光秀;西头的武汉长江二桥,“一桥飞架南北”,漂亮的斜拉索像从天穹垂下来的手臂,拽着横卧于滔滔江水之上,跃跃欲飞的长虹,有种雄性美。 桥东,江南,整个铁路遗址公园,掩映在树影、灯影、草影之间。这个前身为武九铁路北环线(从起点武昌站,沿途经过沙湖、武昌北、八大家至青山楠姆庙,一共五个火车站,这段长约18.4公里的沿江线路,称为武九铁路北环线)上的武昌北站,始建于1909年,1918年通车,当时为粤汉铁路的湘鄂段。现在的遗存,是20世纪50年代留下来的。2018年之前,这里一直是全国南来北往通过火车运输的货物集聚之地。后来,随着铁路建设的迅猛发展,高铁站外扩,主城区内的武昌北站渐渐被弃用了,周边都竖起了幢幢高楼大厦,幸好这块土地还未被蚕食殆尽。沉寂多年后,有关部门将属于三级工业遗产的20栋工业遗存(建筑),和整个车辆段遗留下来的200多台(件)机械设备,打造成由铁轨、枕石、信号灯、火车头、绿皮车厢等元素构成的怀旧文旅公园。甫一开园,就成为市民休闲打卡的网红新去处。 占地约100亩的铁路遗址公园园区,是长江百里生态文化长廊的重要节点。夜色下,满园的银杏树,一排一排的,像笔挺着举着钢枪的士兵,无声却威严。仿佛听得见树树黄叶飘落,纷纷扬扬。一节一节的铁轨,在积厚的黄叶里,忽隐忽现。看着在铁轨上平衡着走路的铁路工人铸像,前倾后仰,面带笑容,活灵活现地在面前。我也站在铁轨上,踏着枕石,仿佛回到了20世纪80年代的小城,走在西河桥上铁轨的时光。那时,青春年少,在小城读书,只要去凤凰山下会友,就总喜欢和好友一起,三三两两,沿着西河桥上的铁轨枕木,走呀走呀,不知晨昏,不知疲倦。其实走在铁轨的枕木上,很不舒服,枕木的间隔不够一步,走在上面,就像小脚女人的碎步,怎么也迈不开。但因为铁轨永远走不到尽头,永远有无穷无尽的远方,让我们兴致盎然。 绿皮车厢,还有那青色的车厢,让我想起宋徽宗“雨过天青云破处”的诗句来。车厢一节一节伫立在铁轨上,像是等待着信号灯的灯语,随时准备出发;两边搭起木制栈道,配以昏黄的灯光,有一些遗留下来像丫型的水泥浇注的遮雨棚,还有当年像海南渔民竹笠样的老式吊灯,很好地还原了(也许就是)当年月台的场景。一群游客倚着车门,如果不是他们摆拍的姿势,就像是即将登车的旅客。 置身这样的月台,我恍惚间回到了20世纪70年代,和母亲在咸宁站等候火车北上的情景。那是个冬天,春节过后,母亲带着我回江北省亲。飘着的雪花,飞过月台的雨棚,落在月台的边沿,裹着棉衣棉裤戴着毡帽的我,跺着脚,呵着热气,和候车的旅客们伸出头去,巴望着从南方开来的列车。我竖起耳朵,听火车站的女广播员播着列车到站离站的信息。那播报声温婉柔和,但我却无意欣赏,只把那一字一句听进心里,生怕漏掉了北上列车的信息。那时的绿皮火车,就是一个少年去远方的梦想。 误走误撞,来到了1号和2号楼,这里曾经是武昌北站的机修车间,两个车间内部相连,总建筑面积近一万平方米,此时正灯光烂漫。从宽大的窗户看车间,一股浓郁的“工业风”扑面而来,建筑框架的“钢筋铁骨”和曾服务于生产线的数台桁车吊被完整地保留了下来。仿佛让你回到了那个火热的年代,听得见隆隆的机器轰鸣声,看得见桁车上来回梭动的机械,和巨大的吊臂把物件轻轻吊起,穿着满身油渍蓝色工装的,别着红色路徽的铁路工人正意气风发在车间忙碌。那时的每一份辛劳,都带着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的荣光。 曾已生锈的大型龙门吊,经过细心打磨,已整饬一新,形成了人头攒动的龙门广场;铁轨、枕石与喷泉组合,特异灵动的铁轨水轴景观,独一无二,吸引着八方游客;24米长的铁路桥混凝土T梁,被匠心独运的设计者改造为文化景观墙;并让冰冷的机械设备蝶变成想象无限的卡通人物形象。这种历史与现代的对话,人与自然的和谐,让普遍被认为废弃的工业遗存焕发出勃勃生机。这是一种创造,一种能贴近人类内心最童真的创造,也彰显了一个城市的风度和宽度。 看得入神,全然忘记了朋友还在火车头等我。等再接到朋友电话时,我加快了脚步。老远就看到了火车头,静静地停在铁轨上。乌漆墨黑的车头,在夜灯的照耀下,锃光瓦亮;车头上,高高的烟囱,仿佛竖在云端之上,正大口大口吐着白烟;一只巨大的车灯,仿佛迎面照来,一公里之内的一切,雪亮清晰;车头拖着长长的车厢,闪着灯光,就仿佛是一列移动的窗口。“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信然。 终于,和朋友会合了,在1025火车头前。火车头真高啊,有人立在车头前,像《铁道游击队》里的洪哥,一手攀着扶杖,一手拿着盒子枪。我们无法瞅到车头驾驶室,但儿时看过的电影《火车司机的儿子》立马浮现在眼前,因而我们对火车驾驶室并不陌生。浮现眼前的驾驶室,除了窄窄的驾驶位外,再就是一只巨大的锅炉,锅炉门不停地闭合,司炉便不停地往炉内添煤,而火车司机紧紧盯着铁轨前方,娴熟地操纵着手柄,列车呼啸而过。那种飒爽,符合少年关于英雄的一切想象。 火车车厢改造的海鲜烤肉餐厅装修考究,卡座铺着洁白的桌布,供应的海鲜烤肉新鲜可口。全然不像我们当年挤在绿皮车里去旅行,水泄不通的人群,连厕所和座位下都叠着人,想吃一口热食,无异于天方夜谭。现在的高铁,速度、舒适、美食,哎呀,简直就是天上人间。 折过火车头,夜灯下的草,隔着铁轨,像井田一般,一行行,一格格,片片金黄;微风吹来,在铁轨间摇曳,如草海荡漾。我对朋友说,是粉黛乱子草吧?朋友说,不像啊,怎么这么矮?我蹲下来,隐入草丛中。大笑,是狗尾巴草。要是白天和夏季,看一片狗尾巴草茂盛得欣欣向荣,那种令人窒息的美,是一点也不输于粉黛乱子草那舶来品的。看到阡陌寻常野草,被堂而皇之地种在铁路遗址公园里,一种乡愁油然而生。呵,每个在乡村待过的,谁人没见过这种无人怜、无人爱的狗尾巴草呢? 我们在四美塘铁路遗址公园里徜徉,时而走在铁轨上,时而走在枕石上,仿佛听见列车“咣当咣当”风驰电掣,遄飞东西南北。那晚,我们可不是最后的归人,还有游客更在夜深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