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离我很近,认识它近40年了,一直对武汉还只停留在“三镇”的基础上,实在是故步自封,有负紧邻武汉的优越区位,似乎也枉为九头鸟。近日陪伴老伴在武汉大学中南医院治病,有空就下决心走走看看。数日后,从书柜拿出尘封的厚厚的《品读武汉》两册书,一番恶补,意识到对任何一座城市的解读,仅凭个人印象是非常有限的认知。我终于丢掉妄自菲薄,对武汉的印象逐渐清晰起来——武汉是多么伟岸、丰富、独特呀! 读书的结果,亦知道武汉除了崔颢和李白催生了黄鹤楼的千古名气,当代还有章开沅、冯天瑜、皮明庥、周翼南等一大批名人在默默地奉献。他们搜集整理史料,他们沉思古迹,他们呼吁科学规划和建设武汉,留下了宝贵的图文资料。如果说,崔李是树干,那么从事武汉当代文化建构的人,就是树上的枝叶,使武汉这棵大树的毛细血管充沛,使武汉更富有内蕴。 从鄂南通山县到省城都市全程高速,一个多小时即至。20世纪80年代到武汉的情形再现,情景没留下多少,只是地名犹深烙脑海。小东门、大东门、东湖、翠柳街、卓刀泉、珞珈山、琴台、黄鹤楼、中山公园、长春观、文华书院、归元寺、宝通禅寺、汉正街、汉阳等等,把支离破碎的记忆再次唤醒。仿佛在傅家坡学习到的,早已还给了傅家坡。 夕阳与病弱在我身边交织,令我顿生珍惜光阴过好当下的执念。我们在中南医院孙权教授悉心关照下,才安心地疗养,也得以有心游玩。从武大校园往汉街慢慢随意走,看青年男女在夜色中徜徉,他们安静闲适,温馨自如,像热血在血管里暗涌,使汉街有了灯火辉煌之下的生机。一日漫步东湖,在金黄树叶的大道上,沿湖毫无目的地走,见钓者寥寥,轻骑三两,金色的阳光映照得水天一色,波光粼粼,心有无尽的温柔涌起。我忘了旁人,靠拢病弱的老伴,无视旁人眼光,这一对从未遛街的人,第一次挽起手臂互相搀扶,俨然黄昏恋人,在夕阳下打发这不多的晚年光景。我知道我走在“金钥匙”的内核,在享受着湖光山色对我们的馈赠与某种豁然人生的启迪。 一日下午,老伴打完针,说:“真是不好意思,年轻时曾在武汉赶考几回,都没停下来过,还没登过黄鹤楼。”我心里一阵难过,脸上却笑着,轻松地说:“走吧,我会在网上打车,不费力的。”无法登楼的遗憾不能发生,老伴的病情也无法预料,我们说走就走,不坐快捷方便的地铁与公汽,免得坐过或坐错了站。网约车司机很守时,也很文明礼貌,帮着介绍如何进入黄鹤楼、如何买票,我想,这也代表一座城市的窗口吧。 下车几步,上台阶,有女售票员帮人买票。我试着问:“六十岁是否半价?”售票员让我给她身份证,她在手机上帮我操作,我与老伴平生第一次在自己省会享受到半价的优惠待遇,心里好一阵激动,如同四十年光荣退休般感到舒畅。我们走得缓慢,旁人走得散漫,看得出他们是享受光景,我俩更多的是惺惺相惜,尽量迎合对方心愿。老伴边看白塔、搁笔亭、揽虹亭、瞰川亭、石刻、诗词歌赋,边凭记忆背诵有关黄鹤楼的诗句:“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我素来记忆力差,常常张冠李戴。闹了不少笑话,才一时记住这是崔颢的诗,记住李白当年的感叹与日后的“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也是第一次,我知道了武汉江城的由来。 武汉山不高,山与楼连接,便有了“极目楚天舒”的意境。珞珈山、桂子山、洪山、凤凰山、将军山,孕育了无数精英才子。最有名的数龟山、蛇山,在“龟蛇锁大江”的蛇山上耸立的黄鹤楼,是武汉最亮的名片。这里不仅有一流的诗文碑刻,而且有“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的搁笔之叹。有杜牧“黄鹤楼前春水阔,一杯还忆故人无”的故人之思。有白居易“总是平生未行处,醉来堪赏醒堪愁”的人生之叹。刘禹锡、王维、孟浩然、贾岛、顾况、宋之问、陆游、范成大,这么多中国文宿泰斗,都留下了诗文足迹。游罢黄鹤楼,夕阳在江那边的高楼上慢慢沉落,令人感慨无限美妙、无限留恋,又倍感光阴转瞬即逝,人生要抓紧当下,做有益于自己、家人、社会的事。 从汉返回后,翻阅众多资料,我终于知道武汉为什么是一座英雄的城市。汉阳有岳家军操练兵马之地,蛇山上有见证岳飞在武汉建功立业的亭,那首《满江红》荡涤了多少儿女情长!“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每读一遍,都会让人热血沸腾。 辛亥革命在汉打响第一枪,辛亥革命遗址星罗棋布,前辈足迹历历在目,北伐烈士陵园内,军歌、号子、枪声,犹在耳畔。首义成功,推翻了帝制,革命先行者孙中山先生来到武汉,首义公园存有孙中山、黄兴手迹。陈独秀最早在此传播共产主义火种。武汉见证大革命高潮、失败和中国共产党转危为安,开启新民主主义革命新阶段的重要历史转折。郭沫若、阳翰笙、胡愈之、田汉、冼星海等全国文化界名士在汉团结抗战。武汉保卫战见证中华民族空前团结、民主、进步的时代。《义勇军进行曲》在中山公园响彻云霄,永不服输的九头鸟精神,在广大工人、学生、知识分子和普通市民身上迸发。张之洞汉阳铁厂,奠定武汉兵工厂地位。 这也是一座有着大江大湖的城市。有着万里长江第一桥的武汉长江大桥,使伟人毛泽东感慨:“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江湖上行走离不开桥,生活无处不需桥梁沟通。武汉的千余座桥遍布三镇,长江二桥、白沙洲大桥、江汉桥、知音桥,以及府河上的桥,湖泊上的桥,高架桥、立交桥、公园与居民小区的景观桥。以桥取人名,以桥为地方品牌,桥深入到市民生活的全方位。桥的秉性亦渗入到江湖,深刻影响着与桥共生的人。 武汉还是红色的城市。董必武在武汉组建共产党早期组织,筹建八路军武汉办事处,创办《新华日报》,还与陶铸商讨国共两党开办汤池训练班事宜。闻一多先生在武大传播知识,并将罗家山改为珞珈山,一座山就这样叫出名了。毛泽东在新中国成立后,几乎每年都到武汉,在东湖梅岭一号接见外宾,处理国事,还多次万里长江横渡。周恩来、刘少奇、李立三、宋庆龄、何香凝等,都在汉从事过革命工作。更有战神叶挺率北伐军苦战四十天攻破武昌城,其威名载入中共史册。 此次,尽管因生活羁绊,仅游博物馆与黄鹤楼,来不及访光谷,也无缘武大樱花,不能再次坐在华科大听演讲,也未能体会坐地铁览遍三镇的畅意,但我已心满意足在纸上游了古今武汉,因而我倍感自信,终于敢大声说一句:这是我的首府,我的武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