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石家庄的女同学昨晚来电话,说莫言看红萝卜是透明的,而她现在看什么都是透明的。职场嘛,众所周知。这位女同学不属于多愁善感之人,圆通之余有些花木兰的豪爽。一阵“哈哈哈”,笑声能冲破天际。天生大大咧咧的性格,也会有郁闷的时候。我默默听着,停顿了一小会儿。“到西北之北走一遭,归来仍是少年。”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对方也停顿了一下,突然来了句:“好,就听你的。” 西北之北的新疆,日行千里,格局之大,只有在此仔细品味过的人才知道。正如鞋子合不合脚、衣服色彩符不符合人物个性,只有穿过才有切身体会。女同学在我的指引下,入疆第一站首选阿勒泰。 为何推荐阿勒泰?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与我个人经历有关。以前因工作缘故,常常到新疆转悠。印象中,每次去都是“被安排”,一般选在秋季。他们说,秋天是新疆最好的季节,一叶知秋,树木一夜“黄”了头。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匆匆不光是行程、脚步,还有心情。快节奏的生活和工作,让人失去了什么?还未来得及思考、想清楚这个问题时,下一个行程又开始了。人一思考,老天爷就发笑。在老天爷的“笑声”中,2021年,我只身前往新疆,首选阿勒泰。人的选择,有随心所欲的几率,但更多的是熟悉的程度。印象中,我接连走访喀纳斯,至少有六次——从官方到民间,凡是“被安排”中有新疆的,都有喀纳斯。 二 喀纳斯及与其一山之隔的禾木受到人间极致的宠爱,属情理之中。2021年,当我第七次踏上这片“人间净土”时,吃惊地发现,之前的六次白来了——这里的树、山、水,仿佛未曾与我谋面,陌生感夹杂着新鲜感,我贪婪地睁大双眼,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用心捕捉着来自不同方向的虫鸣与鸟啼。万籁俱寂时,竟然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我感到呼吸跟上了树叶的节奏,感到灌木丛有了心跳的韵律,感到月亮湾的湖水在体内流淌…… 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痛定思痛之后,我决定在喀纳斯和禾木分别待上三天,自诩“看庭前花开花落”。事后,我在复盘时自省、小结,得出了新的结论——喀纳斯,还有另一侧的禾木,这两地的秋天不是最美的,冬季才是它们的黄金季节。 睁开双眼,白雪皑皑,远处、近处全是明晃晃的白!当红、橙、黄、绿、青、蓝、紫七色光汇聚时,形成的七合一也是白光——白光以博大胸襟包容不同个性的光,普通,却不可或缺! 喀纳斯的树披上了银装,禾木人家的屋顶裹上了素纱。前几天,这里还是油画艺术家心中的天堂,转眼便静若处子。大自然肆意地撒雪,没有一片雪花是单独行动的,下着下着,就会有齐腰深的积雪宣泄着对这片土地的占有欲! 三 隔壁,6岁的贾伊娜午饭后在庭院里玩耍。她手中拿着新玩具——滑雪板。贾父忙得像个陀螺,工作量的剧增,源头在事业。贾父今年有了“野心”,而新增的野心有点大——他从朋友那儿接手了二十多顶毡房用于经营。今年雪还没化时,贾父便投入了修缮、缝补、修理、加工的琐碎工作中。“慢工出细活”,贾父总想精益求精——在民宿这一行,用心、用情是唯一的制胜法宝。 忙归忙,爱女之心却未曾减少。都说“女儿是男人上辈子的小情人”,或许,这是一句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老话。贾父每天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看着熟睡的女儿小脸蛋红扑扑的,心头纵然千愁万绪,一切皆被抛之脑后。女儿是安慰剂,是开心果、无忧草,如同一座富矿、一个百宝箱,让贾父每天的生活充满着惊喜和欢乐。或许是为了弥补心中的亏欠,贾父熬了几个通宵,用祖传手艺做了一副毛皮滑雪板。 窗外的贾伊娜双脚跳上滑雪板,左右手各持一根手杖。小身板东倒西歪,缓慢朝前挪动。一个踉跄,小女孩滚到了雪地里,还转了两三个圈。厚雪地里打滚,如在硕大的棉花团里撒欢,只见小女孩毫不犹豫地站了起来,顾不上拍打身上的积雪,重新踩稳了滑雪板。看着看着,我双眼迷糊了,变成一只鸟,飞到了山巅、湖面、林中、峡谷、草甸,风“亲热”地向我打招呼。狡黠的风,不单纯地“嘘寒问暖”,还使劲朝我脖子里钻,朝我的裤腿上蹿。“斗智斗勇”中,我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直到贾伊娜拍打着窗子,我才恍然……聪慧的贾伊娜已神速地学会了滑雪,用贾父做的简易毛皮滑雪板,顺溜地在院子里快速移动着…… 四 古语曰:瑞雪兆丰年。年幼的贾伊娜只晓得新玩具增添了不少乐趣。冬小麦返青时需要积雪融水,解决小麦生长过程中“口渴难耐”的困顿。冬日里雪下得越大,春天里麦苗的日子越好过,越有盼头!贾伊娜快速掌握滑雪技巧固然与她的聪慧有关,更主要的原因是这里有滑雪的传统。溯本求源,三百多年前,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冰上运动会”在盛京(沈阳)举行;清代将冰上的游艺、竞技、表演活动称之为“冰嬉”,发展成为“国俗”,乾隆帝为此还撰写过《御制冰嬉赋》。 很久很久以前,这里的人们同样擅长于此项“运动”,他们非常低调,将其视为日常出行的必备技能。在除了雪还是雪的冬季,一副毛皮滑雪板比当今四驱涡轮增压的小轿车还快。贾父为爱女所制作的毛皮滑雪板,是祖祖辈辈相传的手艺绝活,是人类利用工具发挥主观能动性,征服大自然的一个缩影。在长达半年雪季的漫长时光中,有了毛皮滑雪板和手杖,出行的距离、速度都会不一样。“金山银山”“冰雪之乡”各种美誉,正是阿勒泰作为“人类滑雪起源地”的客观条件。 阿勒泰的山湖自然景色美到让人窒息,无奈在人心中停留的时光总会有个期限!让人印象深刻的,还数人文风情——2022年,我在阿勒泰地区博物馆看到了万年前古岩画上介绍的资料,随后的我,手脚并用,攀爬登上了富蕴县的一个岩画洞穴,实地考察了该区域的岩画现场。 五 对于岩画的热爱,我是狂热的!之所以无限热爱,全因岩画具有非凡意义!熟悉中外美术史的人都知道,充满想象空间的岩画、壁画、砖画等是人类最早的绘画作品。简单的线条、符号,在洞穴中,石墙、岩壁上的美术作品记录着人类追求精神生活的行为、动机和思想。岩画是写意的、随性的、随心的,追求天人合一的思想境界。宋朝以后,中国画所倡导的大写意,被推到了极高地位。此后,中国画的写意始终强调以形写神、以形传神,甚至离形写意、得意忘形。西方的印象主义出现、流行,是在19世纪60年代,此后抽象主义绘画创作一直占据时尚潮流及审美追求的重要地位。这比中国晚了至少三个世纪。无论是以岩画为代表的原始美术,还是汉唐起大量的绘画艺术作品,尚意为主体的写意,如世界民族之林中的中华文化,一直延续,从未中断,这是具有中国特色美术作品的审美情趣以及美学核心。 除富蕴县的岩画洞穴,我还苦苦找寻到吉木乃县,踉踉跄跄地爬上了当地陡峭的岩壁……今年夏天,在朋友的帮助下,我又探访了阿勒泰市的敦德布拉克洞穴彩绘岩画。当我气喘吁吁地爬上制高点,隔着铁栏,瞧一瞧这幅滑雪狩猎岩画。耀眼的阳光落在岩石上,风雨、风雪历练下,岩画的彩色依然存在,或许,多年前使用的矿物颜料色彩还要鲜艳。画面上有数人,有撅着屁股的,有手持木棍赶着马鹿的,而人的脚下都有一长条形的物件,相似度与滑雪板雷同。意趣横生的岩画不禁让人感慨——原来,古人有心留下了珍贵线索,让后人能够略知,当时他们生活狩猎的日常。 欧阳修认为“画意不画形”,苏轼说过“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徐渭则“不求形似求生韵”,石涛提倡“不似之似”,倪瓒追求“逸笔草草,不求形似”,现代的“虾匠”齐白石更是“妙在似与不似之间”……阿勒泰地区分布着众多岩画,我亲眼目睹了这些大小不一、年代甚远的写意手法的古朴冰嬉图,天、地、人穿越不同时空,踩着现代滑雪板,在大写意的冰嬉画卷中如约而至、穿梭驰骋,书写着中国式现代化冰嬉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