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的时候还是透亮的天,到了半山腰眼前变得迷朦,一团团雾气从四周涌来,车速随即慢了下来,窗外的远山近树一下从疏朗明媚转为漫墨洇润。去一个叫白云山的村,这像是一场有意的布景,天地那么壮阔,除了自然之力,谁能须臾间在苍穹之下拉上轻如薄纱的帷幕。 我去村里探访一个人,我知道这个人早在几百年前,就从这里云游到其它地方去了,但白云山村留有许多关于他的传说,还有他炼丹的遗址、洗药材取水的古井。更重要的是,村里人大都姓葛,我要找的这位葛洪就是他们的祖先。 白云山村离磐安县城5公里,这里产的牛心柿个大肉细、汁多味甜,无论鲜食还是晒成柿脯,都是上等的美味。还有村里产的银杏果,烤煨几枚或者在蔬食中少拌几颗,只是一天只能吃一次,一次也不能超过10颗。说起来,这柿子和银杏其他地方也有,不是什么稀罕物,虽兼有药食两用之功,多吃却无益,然而这白云山的柿子与银杏果卖得俏,自然有其道理。传说牛心柿宋时还是贡品,早年的志书上也有记载,村中的四棵800多年树龄的银杏树,一推算也是宋时先祖栽种的。还有一个说法,买果子的人大都来了白云山,起初是看景,这山上的白云四时变幻,千姿百态,像莲花,像群马,像千岩万壑,令人神迷遐想。有雾的日子,山脉树木流水隐在云深处,深不可测,总觉得其中有高士或隐者。几百年了,旧时的云雾不曾散去,看景的人对这长在云雾中的柿子和银杏却生了情分,传着传着,这山中的果子便沾上了几分仙气。 高低错落的民房悬挂在山腰上,沿着村道走,上了岁数的老房子石块脱落,先是一惊,继而镇定,老了,什么都不免松动。几块有字的断碑横斜在路边的杂草丛中,上前辨析,隐约可见“仁”“世长”之类的文字。屋内的老人或翻拣药材,或拾掇碗筷,也有忙着做手工的,抬起头眯笑着说上一句:“今日来嬉几。”嬉几是方言,游玩的意思。彼此感觉早就熟悉,脸上的信任毋庸置疑。银丝满头,却不见浊气与昏聩。 古时,白云山村被称为紫燕窝地,东有狮子山坐阵,西有白象山守护,山上林木葱郁,村落掩映其中。传说,东晋道学家、医学家葛洪带着友人赠送的一株芍药云游至此,见此地雾遮云绕、与世隔绝,最宜炼丹修仙。顺手将芍药种在居所之旁,想不到第二年便开出大如碗口的艳丽花朵,这不禁激起了葛洪研究其药用功效的好奇心,几经施用,其养血敛阴、柔肝止痛、平抑肝阳之功能渐被确证。1700多年前葛洪带来的一棵药草,就扎根在这山岭上,每年开出满山满坡好看的花,根茎成了去疴疗疾的良药,花开时节,或是收获季节,村里闹猛地像集市,长桌宴一开,人潮涌动。 村中有两眼古井,从高处看似一双眼睛深情凝望着天空,走近俯视井口,清泉深幽,人影幻动,村里人说用这井水浇灌,种出来的芍药可不一样。我说,这高山上的水井,长时间取水不会枯吗?不会,抽了就蓄满,常年有水的。一旁的村民应答很爽利。水井四周古树环绕,有一棵老态龙钟的银杏树,搭着钢架,加固了护提,花了十多万才将其保住。村里老人有句口头禅:保树就是保命,村里的树是轻易动不得的。村庄那双水盈盈、亮睛睛的眼,原来是村民用虔诚的心世代守护出来的,也是用满山的苍翠滋养出来的。 白云山种出的芍药外形圆直,质地坚实,切开断面,层层菊花心煞是迷人,闻之有股淡淡的芳香,放一担这样的芍药在家里,满屋香气四溢。一村子家家户户种白芍,连空气里都飘散着药草的芬芳。药材这东西,讲个道地,与“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同理。白云山芍药因为有与众不同的芍药心,被人称作“云白芍”,是杭白芍中的美品,宋代曾列为贡品,明嘉靖《永康县志》(白云山村曾隶属永康)载:“白瀛山,山顶平坦,广数亩,围三十许,多种药材,其芍药最有名。”白瀛山乃白云山之古名,因此地芍药价格昂贵,堪比白银,所以白云山又叫做白银山,到底是葛洪,留下一棵药草,不仅治了患者的病,还减了山民的贫。 葛洪出生江南士族和道学世家,从小好学,博览经史百家万卷,以儒学知名,师从葛玄弟子、东晋大儒和道学家郑隐,悉得其法。后又师从道医学家南海太守鲍靓,鲍玄见葛洪为人淡泊寡欲,不好荣利,将女鲍姑许配其为妻。葛洪为避乱而携家带口从中原移居广东罗浮山,继承鲍靓道学、法术、医术,著述约有五百三十卷,至今仍存有《神仙传》《抱朴子》《肘后备急方》《金匮药方》等医学著作。抑或就在去南方的途中,葛洪云游至浙东一带,一路经过崇山峻岭,见白云山云海苍茫、古树浓荫,遂决定居于山中。 云雾缥缈中,巍峨的寺院传来袅袅梵音,我回转身,“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这白云是不是千年前的,我也说不准,“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这白云勾勒着葛洪的魂魄,浸润着山水的灵气,显露着儒道的深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