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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驰罗布泊,做株蝴蝶兰

时间:2023-05-09来源:悦读文网 作者:刘妍 点击:

理想的种子何时在我心里生根、发芽?已记不清楚了!先生是一名老科学家,名曰彭加木,原名彭家睦。56年短暂而有限的生命里,他一次又一次,自告奋勇、主动请缨,先后15次奔赴西北之北的人烟稀少之地,把科研和论文写在了广袤大地之上,42年前,急国家之需,在无人区罗布泊开展科学考察。先生是急先锋,是真的勇士,勇于向大自然神威挑战!只是,天意弄人——先生最终没能走出罗布泊,回到心爱的妻儿身边!一杯薄酒,一束鲜花,三个90度的鞠躬,一切尽在不言中……

车轱辘飞速地转,我的双目一动不动盯着正前方。夜的大幕,黑到了极致!盯着瞅着,久而久之,远光灯不远处,仿佛是一座大山。光线所至,或可见山体局部,如一幅连接天地之间的巨幕,无边无际快速移动,有时几乎贴到了我的眼皮底下。近视,还是瞌睡虫?我无心思索、分辨——上下眼皮不听使唤,我一心只想抵抗,转念快速到达目的地,方为上策。巨幕上方,天穹之内的星星,或微笑、惊呆,或无动于衷;或聊天、讲故事,又或闭目养神……凌晨五点,司机小哥在我的催促下,无奈地踩油门。我的耳边不断回响着一颗星星的低吟:“慢点、慢点……”

关闭远光灯,满天繁星,一闪一闪亮晶晶。我屏息凝气,充满灵性的星星究竟是谁种的?无果、无解!星星好奇地睁大眼睛,“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在摸黑赶路?”高度盐碱化的地表,后车跟着前车不分昼夜,无论严寒酷暑反复碾压,车辙形成了路。原来,世间本无路,车辙多了,就是路!盐碱化的路比老太太的裹脚布还要硬、还要臭。加厚的鞋底走在盐壳上,随时可能刺破胶底。这披星戴月地赶路,为了次日正日(彭佳木纪念日)正午,赶到心中的那块愿望之地!理想的种子何时在我心里生根、发芽?已记不清楚了!麦芽发酵、时间见证,种子种在心田,时间越久越深扎越醇厚!那颗低吟的星星又说:“等着你、等着你……”

天蒙蒙亮,在当地救援队老司机的催促下,我们换了辆越野车继续行程。越野车货真价实,光改装排气管道、优化性能已经有六位数。老司机一再强调,这里是无人区、是沙漠戈壁,车走多了也没有路;稍不留神,还有可能陷入深不见底的沙窝……人置身其中,无助荒凉,渺小孤寂!烈日当空,地表温度超过70摄氏度。植物动物微生物,灵得很,严峻而恶劣的生存环境,惹不起躲得起。我呆呆地仰望蓝天,云朵有气无力地挂着。或许,她也好奇鸟不拉屎的地方,眼皮底下的小人为何披星戴月驰骋不息?不经意地,老司机拉起家常。说来也怪,往年清明节前后,这里总要下几滴雨,今年一滴雨也没有。雨是星星的泪,眼眶里打转,实在忍不住才落泪!或许,星星提前知道我要走这么一遭,强忍住心中的泪,希望总在明天。星星见证了一切世间的美好与丑陋。又或许,好奇我日夜兼程地赶到此处,究竟为了谁、寻觅谁?爱唠叨的星星又开口了:“桑海沧田、时光荏苒,晓得、晓得……”

这里,与盐碱地遥相对望的只有沙海。风和沙如影随形——风过留痕,将高高的沙坡拉出两条长长的尾巴,沙尾有意向远方延伸,却无力止步!鬼斧神工的大自然,风猜不透她诡谲的小心思。肆意妄为地挥舞长臂,八面来风,将沙山成功塑型,形成走向、弧度各异的沙雕——栩栩如生的沙雕,犹如婀娜的少女,或俊朗的巴郎子,或天真逗趣的孩童,又或是骇人听闻的恶兽,形形色色,男女老少,仿佛天降奇兵。这里是无人区,生命的禁区,目之所及,除了沙还是沙。烈日焰火下的沙山自觉地披了一层又一层黑纱,这是毒日头把黄沙焦灼成黑黝黝的结果。四驱越野车开足马力冲上了沙山,老话说,高处不胜寒!在沙山,则反之——高处不胜热!骄阳似火的七月站在沙山和毒日头之间,人渺小至极,高温酷热,人瞬间无力,疲惫感爆表!越野车下沙山,险象环生;车轮打个滑,一不小心陷入沙窝……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这里,车辆陷入沙窝,怕是命悬一线!驶出沙山,偶尔看见一片罗布麻地,瞬间,人的眼前一亮,精神振奋。荒蛮之地,有株草堪称奇迹,有一片草,无疑上天恩赐!草尖尖挂着白色的小花,阳光下格外耀眼——风过,摇逸;沙过,抖擞。随行的买买提老师说,这几年环境有了改变,偶会落点小雨点。地下水位线有所上升,这些罗布麻年年如期开花。花草与盐碱地、沙漠,如此不和谐,却又同在一个立体的空间维度里,神奇得很。浩瀚星空下有了花花草草,星星的眼里多了期待,夜晚不再寂寥,多了些陪伴。有了小伙伴的星星,越发多话、越发活泼、越发机灵,眼眸子也越发有神。

直线距离约70公里,而越野车却走了三个多小时。盐碱地、沙漠、戈壁,这些地方本来就没有路。突然来了一辆车,四个人,仍在没有路的路上匍匐前进。到了墓碑前,我迈开麻痹的双腿,脚着地的瞬间,似乎治好了天旋地转中的强烈晕车。我努力地在墓碑前站稳、站妥,迫不及待地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广东米酒、糖果、饼干、鲜花、挽联——鲜花献给英雄烈士;挽言赠给乡贤人杰;家乡的米酒和糖果,是一名南方人献给乡贤的最朴素、最真挚的礼物。我笨拙地挖土坑,执拗地在流动的沙山上埋下铁架子,摆放鲜花的铁架子入土达到四十厘米的深度。铁架子是我的手手脚脚,当最后一抔土盖实,我的心也随之放下,埋进了沙子里。铁架子如同我的四肢和躯干,从此与先生有了联系,我们在一起!先生是一名老科学家,名曰彭加木,原名彭家睦。56年短暂而有限的生命里,他一次又一次自告奋勇、主动请缨,先后15次奔赴西北之北的人烟稀少之地,把科研和论文写在了广袤大地之上。42年前,急国家之需,在无人区罗布泊开展科学考察,先生是急先锋,是真的勇士,勇于向大自然神威挑战!只是,天意弄人——先生最终没能走出罗布泊,回到心爱的妻儿身边!

随着铁架子一并下土的,还有一封短信。面对痛失乡贤的现实、沉甸甸的乡情和敬意,我竟无言以对,千言万语汇成一副挽联。红底黑字的挽联,一笔一画、一撇一捺,用心用情,它代表包括我在内的,新时代无数热血青年对革命烈士的敬意,代表我对老一辈科学家的缅怀!我恨生不逢时,极想用心头血书写;更心有愧,12年之后,耽误多时,方才辗转来到先生牺牲地、墓碑前。一杯薄酒、一束鲜花、三个90度的鞠躬,一切尽在不言中……玫红的蝴蝶兰,在阳光下,格外耀眼;在风中,摇摇曳曳、千娇百媚。蝴蝶兰是家乡最美的花,是先生的至爱——40年前,它是过年时才有的年花,现在大家都过上了好日子,想它就买它。

临别前,我一再回头,依恋地看着蝴蝶兰。与天地相通的,爱说话的星星怎么一言不发?突然,有如神助,我明白,我一直寻寻觅觅、无解无果,找不到的那位种星星的人就是我三鞠躬的对象——永远的彭加木先生。若能在罗布泊做株蝴蝶兰,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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