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鲁院学习时,有人推荐阅读孙犁的散文,我想等空闲时再读。谁知人太懒,书太多,俗事缠心,一眨眼几年过去了,只是零星读过一些。 前几日,作家苏北对我说,你的特点是为文诚实,这个是孙犁的传统(可他文笔中是有“俏”的),如果文笔稍“俏”一点更佳。这老兄总算有点良心,说了一句真话。他的感觉应该是对的。 为文之“俏”,早先也有人说过。“俏”是个啥模样,却没人认真思考过,是江南小姑娘的唇红齿白,是北方壮汉的魁梧英气,是异域风情的浪波翻涌,或者,是果树上闪烁的一颗两颗红彤彤的果子,是让人忍俊不禁的通透世故?这真是一个难以说得清爽的事。或者,“俏”就像人人心中的哈姆雷特,千人千面,皆是“俏”吧? 孙犁的散文大多篇幅不长,朴实无华,读起来轻松,却让人身临其境,有感受,就像一幅幅生动隽永的小品画,能让人感受到岁月的沉淀和深刻,也能让人读出他那个时代所具有的工笔素描。他的《耕堂劫后》系列篇,他的《芸斋梦余》《秋凉偶记》《楼居随笔》《晚秋植物记》以及白洋淀纪事中的那些乡村人事的篇章,让人掩卷难忘。他的文字中缭绕着美的烟火气息,像华北平原上“黑压压、雾沉沉”的农村树木的繁盛景象,淡雅中打动人心。 老作家吴泰昌曾多次采访过孙犁,他评价孙犁的作品:“哪怕是一个短篇,一篇散文,里面也不乏动人的情愫。”“他的作品之所以富有诗意,有魅力,正是因为他在艺术上执着追求的结果。” 每个作家的文字都有其独特的颜色,这正是作家与作家的不同之处,正如孙犁所言:“这和作家经历、见识、气质有关。”但是,正如世上总有一些长得相像的人,不同作家的文字,往往也有着相像的地方,或是气质相近,或是经历见识相近,或是受到某些相像的影响。影响,对一个作家而言,往往是不知不觉的。 孙犁在《欧阳修的散文》中说:“欧阳修的文章,常常是从平易近人处出发,从入情入理的具体事物出发,从极平凡的道理出发。及至写到中间,或写到最后,其文章所含蓄的道理,也是惊人不凡的。而留下的印象,比大声喧哗者,尤为深刻。”又说:“文章的真正功力,在于写实;写实的独到之处,在于层次清晰,合理展开;在于情景交融,人地相当;在于处处自然,不伤造作。”这就让人明白了,孙犁对欧阳修文章的喜爱与推崇,也形成了他自己文字的特色。他对欧阳修的认识和评价,恰恰是他自己为文时有意无意间的精神追求。 在艺术的营养与生长、继承与发扬上,一颗心与另一颗心的感应道交,是那么的奇妙。读孙犁的文字,读孙犁评价欧阳修的文字,再读欧阳修的文字,让我愈发惊奇、明白了这个道理。 欧阳修是江西吉安人,却与颍州有着不解之缘,尤其是颍州西湖令他着迷。他曾经八次到过颍州,在颍州为官,举家迁颍,为颍州写过众多诗文。他念念不忘退隐于颍州,早早置地建房,于此终老。可以说,欧阳修与颍州有着一世不解的情缘。 我的家乡就在颍州西湖边上。欧阳修在颍州的足迹和诗文篇章,都成了我的自豪和骄傲。出于对欧阳修的敬仰,我曾在夜深人静之时静心研读过他的诗文。至心的虔诚,让我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颍州大地的诗文气息。那是生命千年的气息。欧阳修对我的影响,或许就像好雨知时节,润物细无声的吧。 心与心的契合,一颗艺术的种子遇见了哪一种机缘,是一件难以说清楚的事。人们常说某某人的书法有“二王”的影子,有魏碑的意思,有甲骨文的灵魂,殊不知,在天长日久的手追心摹、锻造煎熬之下,自己的笔意最终会漂向哪里,也是难以说得清楚的。 孙犁乃一代文学大家,学他是学不来的,只能从他的作品中汲取营养,期待化学裂变的那一星半点的火光,以生长自己的文学性命。 孙犁的许多观点,让我明白了脚步的方向。他在《关于〈荷花淀〉的写作》一文中说:“文学必须取信于当时,方能传信于后世。如在当代被公认为是诳言,它的寿命是不能长久的。”在给吴泰昌《艺文轶话》撰写的序言中,他说得更加具体了:写文章,不尚高远,选择一些小题目。这种办法很可取。小题目认真去做,做到能以自信,并能取信于人,取信于后世,取信于科学,题目再小,也是有价值的。 这真是一条有价值的经验。 自古“文史不分家”。有人说,文是土地里长出来的庄稼,史是孕育诗文的土地。不管怎么说,散文创作总是离不开一个“真”字,真实、真诚、真情。散文家穆涛所言“文学作品被史家采信,才是真正的大手笔”,这应该是一个值得孜孜以求的文学理想吧。 说了这么多,“俏”呢?那就继续阅读孙犁的作品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