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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储白菜慈母心

时间:2023-12-14来源:悦读文网 作者:王奕君 点击:

母亲到了晚年,越来越喜欢素食,尤其对大白菜情有独钟。厨房里,永远有两三棵大白菜,正襟危坐在储物架上。一棵刚吃了大半,就赶紧再买一棵,总之要有存货。我表示极不理解:“天天吃,您不烦啊?”

每逢这时,母亲总会一脸不屑,“你小时候,一到冬天,咱家天天都离不开大白菜,你都忘了?”她的话让我先是一愣,而后不得不反思,觉得自己确有忘本的嫌疑,于是郑重回忆起从前……

关于大白菜的记忆,始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那时我家住在北京最常见的平房大杂院里。冬天一到,那一棵棵裹着绿、泛着青、透着白,长得瓷瓷实实愣头愣脑的大白菜,就成了我们生活中最重要的角色。别看大白菜不起眼,随着天气越来越冷,它们越来越隆重地占据了各家各户的饭桌。那年代没有超市,也不可能随买随吃,只能大量存储。一入冬,家家户户便把储存大白菜当成一件大事。人们极尽所能,动用全家物力与人力,上百斤甚至几百斤地往家拉大白菜。而大白菜按其颜值,还要分出一级菜和二级菜,默默等人挑拣。

到了周末,运白菜的队伍更为壮观,街坊邻居碰了面,气喘吁吁地招呼一句:“白菜拉得差不多了吧?”“需要帮忙,您说话啊!”但彼此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甚至都来不及看上一眼,便交错而过,因为运白菜才是正经大事,他们根本停不下来。眼看自家门前大白菜堆积成山,心里才踏实下来。

大白菜虽是家家必备,但搬运起来,却不是都那么顺畅。我家只有父母和我。父亲下班晚,母亲势单力薄,搓着手干着急。这时候,邻居主动伸出援手:“帮您拉回来吧,就几趟的事儿。”母亲站在院儿里,又开始搓手,以表达说不出的感谢。

冬天的院落,几乎就是大白菜的天下。这些来自于乡间地头最普通不过的蔬菜,被运到城里,接受许多双手搂抱、搬运,直到摞进菜窖,码上窗台,或堆在墙边,也像安居乐业了一样。它们散发出淡淡的泥土味儿,带着翠叶的清香味儿,还凝结着空气的潮湿味儿,在整个冬天,熏染着小院里的一日三餐,仿佛身上也沾染了温暖的居家气息。

母亲码白菜时,邻居小两口儿也一个递、一个码地密切配合着,他们的儿子,小小的身影也跟着忙乎。孩子爸不看儿子,只在嘴上夸着:“好儿子!会给爸干活儿啦。”

可我明明看见,小孩儿伸过手来,正要搂抱我家白菜,我“腾”地起身,想要保护我家财产,却被母亲一把拉住,“你别管,没事儿。”

这时候,孩子妈冷不丁一抬眼,立即大喊一声:“嗨!别拿人家的呀。别捣乱了,一边儿去!”孩子被这几乎同时袭来的表扬与呵斥吓呆了,愣在了原地。

事后想来,母亲是多么宽厚啊!就算孩子那个小动作,没被***妈及时制止,我家白菜换了主人,又有什么关系呢?邻里和睦是母亲的原则,也是小院儿的氛围。多年以后,我从大白菜的回忆中,不仅记住了平房大杂院,也常感念于当年街里街坊那种亲近温暖的氛围。

黄昏来临时,放眼望去,满院子四户人家,家家房前屋后都见缝插针地堆满了大白菜,“白菜方阵”格外壮观。

北京人虽有“猫冬”的说法,但那种福气,却不是人人都能享受到的。只有那些不用上班的老人和小孩儿,才有这个特权。比如学龄前的我,当窗外寒风呼啸、雪花飘飞时,我隔着凝满冰花儿的窗玻璃,伸出小手指,将那冰花儿划出一个圆圆的洞,便朝外窥视。院子里,一片洁白和寂静。真正“猫冬”的是那些冬储大白菜,它们安闲地躲藏在厚棉被或草帘子下面,默默地赏雪、听风,更幸运的,还被主人安排进了暖乎乎的菜窖。

母亲把我家大白菜当成宝贝一样守护着。那些大白菜盘踞在窗根下,母亲每天都要倒腾几遍。我当时小,不仅帮不上忙,甚至不知道她在忙活什么。母亲后来告诉我,那时候码放大白菜是有“讲究”的,先要拿报纸把菜头包起来,对着墙码齐,然后每天给它们活动活动“筋骨”,快要坏掉的要码在上面,成为做饭时的首选。但在当时,我并不认为母亲那就是勤劳,反而怜惜那些大白菜:它们总是一边受尽折腾,一边还被扒掉最外一层帮子,不知是因为菜帮子不争气的枯败,还是母亲看它们不顺眼,反正,那种倒腾简直是在给大白菜减肥。那些被剥落和遗弃的,或枯萎或腐烂的白菜帮子,委屈地堆积在墙角,发出陈腐的快要发酵的气味儿,那气味儿早已不是刚离开泥土的新鲜,也不是盖在棉被里的沉闷,而是一种茫然无措的奇怪气味儿。而只有倒进锅内、盛进碗中的大白菜,才是真正修成正果,实现了它们的“菜生”价值。

北京的隆冬,冬储大白菜几乎是餐桌上最重要的当家菜,因为重要,所以总能充分调动家庭主妇们研究烹饪的热情,甚至互相传授技术,以至于大白菜在吃法上永远千变万化,普通而不单调——白菜帮可以作馅儿,也可以辣炒、醋熘,白菜叶可以炖粉条,白菜心儿可以凉拌,还能做成芥末墩儿……

那个年代的孩子几乎全无零食概念,能在正餐时间之外吃到嘴里的,一律可以归到零食范畴。母亲切白菜时,我经常乖乖地等在一边,她一慷慨,就掏出白菜心儿,塞进我嘴里。我一边脆生生地咀嚼着,一边仰望着母亲的脸。以至于多年后,在母亲关于大白菜的回顾中,我脑子里会突然跳出当时的情景,并从那尘封多年的白菜心儿的味道中,重温一下母爱的味道。

想当年,母亲最拿手的菜是粉丝豆腐白菜汤,有时还会放点儿肉末。不过,豆腐和粉丝都是凭票供应,所以她一般舍不得做这道“大菜”,因为她的舍不得,愣是把这道家常菜提升到了大餐的级别,时不常地诱惑着我们的味蕾。

我有时会生发想象:别人家的大白菜是怎么做的?会不会优于母亲的手艺?在我的同伴中有人胆子大,到了开饭时间,往院儿里一站,闻一闻谁家的菜香味儿最诱人,然后谋划着找个什么理由,去蹭上一顿儿。我不敢,便只能专注于母亲的手艺,从不胡思乱想。

当年饭桌上的大白菜,被各家主妇们以蒸、炒、炖、煮等多种烹饪手段,开发出各种诱人香味儿,在温暖的小屋里弥散开来,然后溜出各家门缝儿,在冬季的院落乃至胡同里撒欢儿。那时候的大白菜,已完全脱离了它原本的乡土气味儿,而成了那个年代流动于人们唇齿间的美食。

许多年过去,我们对于冬储大白菜的记忆,已经越来越淡了。虽然大白菜跟随时代的脚步,走进了现代的厨房、餐厅,乃至许多高级饭店,但它们依然保持着一贯的清淡、质朴,不露声色、随遇而安。我想,这是否能够成为像我母亲这样的老人们,不仅依然执着于大白菜的口感,还屡屡陷入往昔回忆的理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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